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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灯泡悬在天花板上,映得谢中铭剪着寸头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暖光。

手中的毛巾轻柔地覆在它的湿软的头发上,“爸爸给我们宁宁擦香香的头发。”

这声音软得像棉花。

他动作极轻地按压、揉搓、生怕弄疼了怀里的小宝贝。

宁宁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五官分明,眼里有着军人力量的谢中铭,不知咋的,眼眶忽然一阵潮湿。

“宁宁这是咋啦?”细心的谢中铭立即发现,小丫头的眼眶湿嗒嗒的,像浸了水的黑葡萄一样。

胸口顿时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停下给宁宁擦头发的动作,把宁宁往自己的大腿上一抱,声音轻得像棉花,“宁宁这是咋啦,是不是爸爸扯到你头发,痛了?”

“不是。”宁宁吸了吸鼻子,摇了摇长发披肩的小脑袋,哽咽得有些说不出话。

“爸爸,你放心吧,宁宁不是难过,她是太开心了,以后我们终于有爸爸了。”

说这话的,是声音里带着哽咽的腔色的安安。

她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昂起同样长发披肩的小脑袋来,水灵灵的大眼里浸着泪水,“爸爸,那明天我们可以和大院里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还有那些小朋友说,你就是我们的爸爸吗。”

爸爸长得高高的,壮壮的。

穿起军装的时候,全身都透着精神劲。

有他牵着她们姐妹俩去幼儿园,看谁还敢在背后说她们是没爹的野种。

安安吸了吸鼻子,又说,“爸爸,你都不知道,那个周婆婆的孙子罗小兵,还有后边的狗蛋和小花他们几个,总是说我和妹妹是没爹的野种。我跟他们干了好几架了。”

说起这件事情,安安的小眼神里然藏着委屈,又洋溢着一股骄傲,“不过爸爸你放心,我没打输,我把他们脸给挠了,他们打不过我。”

安安跟人打架的场景,谢中铭是亲眼瞧过的。

上次周婆婆冤枉安安偷了他家两毛钱,周婆婆的孙子罗小兵比安安个头大,也打不过他家安安。

可安安的头发也被周婆婆的罗小兵两婆孙给薅掉了一小撮。

安安这小小一团的个子,却有这般大力气,可见平日里没少因为被羞辱,被嘲笑,被欺负,而跟别人打架。

她这豁出去的性子,和星月一模一样。

也是在恶劣的成长环境里,不得不练就的一身胆量。

那些没有他陪伴的时光里,这两个娃到底遭受了多少白眼、羞辱、嘲讽?

谢中铭喉咙发紧,鼻尖一酸,忙抱安安也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把两个娃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以前他抱这两个娃,介于她们是女孩,总是注意着分寸,不敢抱太紧,不敢抱太久。

此时此刻,却像把两个娃全部融入到自己的生命里,紧紧地抱着她俩,下巴挨着两个娃的脑袋,眼眶忽然一热。

“明天爸爸带你们去上学,看到每个人我都告诉他们,你是我谢中铭的闺女。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你们。”

这时,乔星月洗了澡,穿着一套袖子齐到手臂,裤管齐到小腿的棉衣,从厕所里长发披肩地走出来。

客厅里昏黄的灯泡下,三父女紧紧地抱在一起。

谢中铭宽厚结实的双臂,将小小一团的两个女儿圈在怀里。

安安蜷在他的左臂弯,小手揪着他的衣襟,脸蛋埋在他的颈窝,泪珠还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宁宁的脸蛋埋在他的胸口,肩膀轻轻耸动,细细的哭声还没咽下去,“爸爸,以后你都不会不要我和姐姐了吧。”

“以后咱们一家四口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爸爸从来都没有不要你和姐姐。”

“爸爸稀罕你们还来不及。”

谢中铭的声音里,也带着哽咽。

乔星月的脚步顿在门口,瞬间被眼前的画面攥住了心神。

这一幕,是安安宁宁梦里都盼了无数回的。

虽然她又当爹又当妈,把两个娃保护得极好,可每当午夜梦回,两个娃都会在梦里喊爸爸。

安安宁宁终于有爸爸了!

乔星月也难免眼眶潮湿。

同样眼眶湿润的,还有站在一旁一直没吱声的谢江和黄桂兰,还有会在太师椅里的老太太陈素英。

乔星月不忍心打断谢中铭和两个娃的拥抱,啥也没说,就静静地看着。

这时,谢中铭发现她洗完了澡,抱着两个女儿的怀抱不由松了些,“星月,你洗好了?”

他继续给两个女儿擦着头发,一边擦,一边补充,“今天你和娃换下来的脏衣服就放那儿,一会儿我洗完澡,一起洗。”

“没事,我洗好了。”乔星月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盆,盆里装着她们母女三洗好的衣服,“我去外面晾衣服。”

刚洗过澡和洗过头发的她,经过谢中铭时,带过一阵淡淡的肥皂清香。

湿发松松披在肩头,乌黑的发丝沾着水汽,几缕不听话的发贴在白皙的脸颊和脖颈上,衬得那片肌肤像浸了水的白玉一样,透着莹润的光。

谢中铭的目光追随着她从堂屋往小院外走去,手上替安安宁宁擦着头发的动作停下来。

目光撞在她背影上的那一刻,呼吸蓦地一窒。

后背忽然紧紧一绷,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原本温柔哄着女儿的声音戛然而止。

昨晚星月硬要脱他裤子,骑在他身上的那些画面,悄然浮现在脑海里。

他定了定心神,心湖却像是一滩被搅动的湖,怎么样也静不下来。

耳根子悄悄泛起一层薄红。

分明是想给坐在腿上的两个娃继续擦着头发,视线却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样,忍不住在星月端着搪瓷盆往外走的纤细的背影上多停留片刻。

“中铭,你去帮星月晒衣服吧。”黄桂兰从他手里擦过毛巾,“我来替安安宁宁擦头发。”

手中的毛巾被黄桂兰夺了过去,两个娃也从他腿上被黄桂兰给抱了下来,他的指尖紧张地微微蜷缩。

起身时连声音都比平日低了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妈,那我去外头帮星月晒衣服。”

黄桂兰忍俊不禁,“赶紧去!”

小院里的夜色十分静谧。

院里的蔬菜瓜果浸在一片清辉似的月光中,满院都是瓜果的香气。

那墙角顺着瓜架爬满整片红砖墙院的丝瓜藤南瓜藤里,一片蟋蟀和青蛙在你争我抢地鸣叫着。

谢中铭顶着满身的月色,站到乔星月的面前。

头顶的竹竿高了些,他接过她手中的衣衫,长臂一伸,晾到了竹竿上头。

乔星月要踮着脚尖才能晾晒,他却轻轻松松。

“长得高果然不一样!”

乔星月又把搪瓷盆里安安宁宁的小裙子,递给他,“以后家里的活你要多干,我虽然答应要跟你过日子,但我可不伺候人。洗衣、做饭、扫地、给娃辅导功课,这些你样样都得干,还得好好干。”

她说得干脆利落。

随即又补充,“还有,以后家里的财政大权一直得归我管。”

既然要和谢中铭过日子,那她肯定要当家里的管家婆。

尤其是这财政大权。

俗话说,男人的钱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乔星月可还想着等过几年市场经济改革,允许个体经济后,多攒些钱去投资。

到时候他们赚了更多的钱,一家人才可以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谢中铭晒完安安宁宁的小裙子,用木头做的安了弹簧片的夹子,把小裙子固定在细细的竹竿上,然后看着乔星月,身子站得笔直,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好,以后部队每个月一到发工资津贴的时间,我马上交到你手里。还有,家里的活你都不让你干,我来干。”

闻言,乔星月露了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笑容。

衣服尽数晒好。

竹竿上挂满了各色的衣衫,风一吹,衣摆轻轻摇曳。

两人没有立刻进屋,一起站在院前看着月色。

谢中铭见乔星月刚洗过的头发湿哒哒的,他把搭在肩头的干帕子扯下来,站到乔星月身后,裹住了她的发尾。

“星月,我也给你擦擦头发吧。”

皂角的清香扑面而来。

怕扯到她的头发,他擦得细致。

月光下,菜畦里的黄瓜藤顺着竹竿往上蔓延。

叶片在风里轻轻晃动,投下细碎的影子。

月光里,也映着两人挨在一起的影子。

岁月一片静好!

堂屋里。

安安宁宁坐在铺在地上的凉席上,玩着弹珠。

黄桂兰和谢江商量着,“老谢,明天你去师部请个假,赶紧把中铭和星月的小院收拾出来,让小两口赶紧有个温暖的小家。”

“我看行。”谢江附和道,“明早我就带人去小两口的小院那边,赶紧收拾出来。”

黄桂兰琢磨着,“明早我得一早去服务社的邮政代理点,给老大老二还有老三老五打电话,让他们几个抽空回来一趟,让他们也和星月还有安安宁宁好好聚一聚。”

谢江笑得合不拢嘴,“老大老二家的四个孩子,一直吵着想让他们爹妈再给生个妹妹,要是知道安安宁宁就是他们的妹妹,不知道得多高兴。”

“那肯定的!”

谢家个个都稀罕女娃。

偏偏一个女娃都没有。

安安宁宁突然成了那几个叔叔伯伯们的亲侄女,不得知得多招人稀罕。

天大的好事情!

老两口正聊着,谢中铭进了堂屋,搬起两根小马扎,“妈,我和星月在院子里纳会凉。”

“等一下。”黄桂兰顺手递过去一把芭蕉扇,又递过去一盒清凉油,“院子里蚊子多,把这个拿上,让星月涂在胳膊和腿上,你也多拿扇子给星月赶赶蚊子。”

“好!”

谢中铭重新回到院子里,让乔星月坐在了小马扎上。

他打开清凉油的盖子,抹了一层里面的清凉油药膏,涂抹在乔星月的小腿上,“别让蚊子咬着了。”

两人坐下来,乔星月又把清凉油往胳膊上抹了抹。

夜色下,谢中铭手里的芭蕉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朝乔星月扇着,目光看似落在院里的夜色中,余光却忍不住往星月身上飘。

长发披肩的星月,乌黑的发丝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白皙的脸蛋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他抽回视线,定了定心神,“星月,咱俩可以好好聊聊吗?”

乔星月脑袋轻轻一歪,朝谢中铭望过去时,顺手梳了梳自己的长发。

她的头发,已经干了一大半了,“你想聊啥?”

谢中铭想了想,认真地问,“星月,你被曾秀珠赶出茶店村后,经历了哪些事情?还有,你后来是怎样识字,怎样学医?”

他怕星月误会,顿了顿,看着眉心微蹙的她,补充道:“上次我跟你提过,部队有境外培训的特务分子渗透进来。从明天开始,你肯定要以胖丫的身份留在大院。但是胖丫只是一个茶店村大字也不识的村姑。我怕上头查起来,对你不利。星月,我肯定相信你不是啥特务分子。”

他说得坚定有力。

目光和语声中,充满了对她的信任。

也充满了担忧,“星月,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好好跟我聊一聊,这些年你的经历吗?”

乔星月蹙眉想了想,“……”

谢中铭看人很准,从她在山唐村救了他,又突然出现在谢家时,他怀疑过她,很有可能是境外安排的特务分子。

但经过几天的相处,便能彻底排除她的嫌疑。

连他爹谢江也说过,星月绝非身份可疑的特务分子。

可是别人不会这样认为。

知道部队里渗透了特务分子的人,不只他和谢江、陈胜华,还有他父亲谢江和陈叔战友赵光亮。

这两年,父亲谢江和陈叔还有那个赵光亮,都在锦城军区的下任军长候选人当中。

赵光亮又是他你爹谢江的死对头。

听说当年赵光亮也在追求他妈黄桂兰,但他妈的心思只在他爹谢江身上,这事赵光亮一直记着恨。

并且,当年赵光亮唯一的儿子在他爹谢手下任职,和谢江一起出去执行任务时,英雄牺牲了。

赵光亮一直记恨着,以为谢江是故意要他断后,故意撤走了支援。

这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心中有着深深担忧的谢中铭,忽然抓住了乔星月的手,紧紧握着,“星月,你后来都经历了些啥,可以告诉我吗?”

这是一个很荒唐的事情。

乔星月总不能告诉谢中铭,她是后世的人,因为连做几台手术,疲劳过度而猝死,一睁眼就穿到了胖丫的身上,所以才有了那些学识文化和医术。

她该咋跟他说起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