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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珠坠下的瞬间,陈九黎瞳孔一缩。

那滴殷红刚触到地面,整座密室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火气,冷得刺骨。砖缝里渗出的黑气猛地一颤,随即如藤蔓般向上攀爬,缠上螺旋阶梯的石栏。他脚底传来震动,不是来自头顶,而是从地底深处——像有七百颗心脏同时开始跳动。

“别动。”他低喝,左手已扣住伞柄第三节铜钱,指腹摩挲过那枚吸着婚帖残片的金属环。布片还在微微发烫,血字“闻人血祭”几乎要浮起来。

沈照靠在墙边,探阴棒插进裂缝的手没松。她额头渗出血丝,顺着鼻梁滑下,滴在羊皮纸上,字迹立刻扭曲成一行小字:“北斗位……空三……补缺在坎。”

闻人烬站在她旁边,锁骨下的胎记突突直跳,像是有人在皮肉底下敲鼓。她抬手摸了摸,指尖发烫,再看时,掌心竟沾了一层灰白色粉末,带着腐土味。

“我没事。”她咬牙站稳,“就是……有点晕。”

话音未落,阶梯下方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像是骨头错位。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密集如雨点打瓦。黑暗中,无数双眼睛亮了起来——惨白、无神,齐刷刷盯着上方入口。童尸一具接一具从地底爬出,膝盖反折着撑地,脑袋歪斜,脑后铜钉闪着幽光。它们不动,也不叫,只是围成一圈圈环形,将四人困在中央。

陈九黎扫了一眼阵型,左眼金纹微闪。三百具尸首分布有序,暗合北斗七星方位,唯独天权、玉衡、开阳三处略显松散,缺口正对着西北坎位。

“补缺在坎。”他念了一句沈照刚才写下的批注,冷笑,“难怪王半仙会挑这时候来。”

话音刚落,一道枯瘦身影从侧墙暗门跌进来,撞在柱子上才停下。王半仙喘得厉害,手里攥着半块焦黑龟甲,衣角烧去了大半,露出里面缠满符纸的腰身。

“别怪我没提醒。”他咳了一声,吐出点黑渣,“这阵不是死的,是活祭炼出来的‘七杀童鬼镇魂阵’,专克通灵血脉。你们现在走一步,它吸一分魂。”

“那你说怎么办?”闻人烬扶着墙,声音发抖,“站着等它们爬上来啃?”

王半仙没理她,只看向陈九黎:“你伞上的帖子,能收不能毁。可它每吸一次怨气,阵就强一分。再过两刻,这些孩子就能开口说话了——到时候,他们喊的不是娘,是你名字。”

陈九黎没答,而是低头看了眼袖中银针。针尾微颤,指向坎位。

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

“沈照。”他忽然开口,“还能撑多久?”

沈照闭着眼,手指仍在羊皮纸上划动。片刻后,她睁开眼,声音沙哑:“我能看见他们的执念……二十年前,七百孤儿被带进闻人家祠堂,说是收养,其实是当阵基用。每人脑后钉一枚铜铃钉,唤作‘守门童仆’。后来仪式失败,主祭者暴毙,这批孩子就成了废品,埋在这下面压阵眼。”

她说完,目光落在闻人烬身上。

“你胎记的位置,和当年钉钉的地方一样。”

闻人烬脸色一白,下意识捂住锁骨。

“所以它们认得我?”

“不光认得。”沈照摇头,“你在流汗,汗里有血味。你的血,是钥匙。”

空气凝住了。

陈九黎忽然抬手,一把撕开自己胸前衣襟。红衣裂开的刹那,布料上的旧血渍全数浮起,化作七道细线顺着伞骨游走。十三枚铜钱嗡鸣震颤,自行排列成一个古篆“封”字,金光微闪,撑起一层薄罩,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尸雾。

“伞成阵了?”王半仙咧嘴一笑,随即又咳出一口黑血,“行啊,总算有点宗师样儿。”

“少废话。”陈九黎盯着坎位缺口,“你说破局在坎,怎么破?”

王半仙抖着手,把最后一块龟甲残片递过去:“童尿混朱砂。纯阳未泄之液配至阴符砂,污其净魂仪式,断它供魂链。”

“谁去弄?”闻人烬皱眉,“现在下去就是送死!”

“不用下去。”王半仙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晃了晃,“我早备着了。昨儿在义庄值夜,顺手接了一瓶小儿夜壶里的。加了三钱南荒朱砂,温了三个时辰。”

他说完,用力掷向坎位缺口。

龟甲残片撞上尸雾,轰然炸开,黄褐色液体泼洒而出,沾到童尸脸上,立刻冒起白烟。那几具靠近的尸体发出低吼,动作迟滞,阵型出现一丝松动。

“就是现在!”王半仙嘶吼,“砸进去!破它主眼!”

陈九黎没动,而是看向沈照:“你能引雷吗?”

“不行。”她摇头,“阵压太重,天雷引不下来。”

“那就用人雷。”他冷笑,手腕一抖,伞尖点地,身形一闪,直冲坎位。

童尸察觉,齐齐转头,口中喷出黑线虫群,在空中织成一张“门”形符印,迎面撞来。他不避不让,伞面横扫,金光与黑雾相撞,发出刺耳摩擦声。脚下不停,借力跃起,伞骨末端撞碎两具童尸头颅,落地时已踏入缺口边缘。

“闻人烬!”他回头,“过来!”

“我去干嘛?我会被吸走的!”

“你不去,它们永远闭不了嘴!”他吼得脖子青筋暴起,“你是钥匙,就得插进锁眼里!让它们认主,才能反控!”

闻人烬咬唇,最终还是踉跄着冲了过来。

她刚踏进坎位,四周童尸突然集体抬头,嘴巴缓缓张开。没有声音,但一股强烈意念涌入脑海——

“开门……血归位……铃响……门启……”

她腿一软,跪倒在地,胎记烫得像要烧穿皮肉。

陈九黎单膝蹲下,一把抓住她手腕:“听着,你现在不是祭品,是主人。它们认的是你的血,你的命格,你的根。你怕,它们就吞你;你压,它们就得跪。”

“我……我不知道怎么压……”

“那就喊。”他盯着她眼睛,“喊出你十六岁那天在祠堂想喊却不敢喊的话。”

闻人烬呼吸一滞。

眼前闪过父亲站在香案前背影,手中刀落下那一刻,她躲在屏风后,指甲掐进掌心,一句话卡在喉咙里——

她猛地抬头,对着满阵童尸,嘶声大吼:

“**我不认这个家!**”

声落刹那,胎记爆发出一道赤光,直冲地脉。所有童尸动作一僵,脑后铜钉齐齐震颤,竟有一丝血线从钉尾溢出,连向她的方向。

阵,松了一瞬。

陈九黎立刻抽出伞中一根铜钱,咬破指尖,抹上血,狠狠插进地面裂缝。金纹暴涨,顺着地脉蔓延,逼得三处松散星位重新归位。

“王半仙!”他吼,“再给一道缺口!”

王半仙早已瘫坐地上,脸色灰败,听见喊声却硬撑着抬起手,将最后一点符灰弹向东南巽位。

“小赌怡情……”他喘着笑,“大赌……保家卫国。”

符灰炸开,巽位童尸退散半步。

陈九黎一把将闻人烬推到沈照身边:“护住她!别让阵反噬!”

他自己则提起伞,红衣猎猎,一步步走向阵心。

三百童尸缓缓转身,齐齐面向他。它们的嘴终于动了,不是说话,而是唱——

“嫁女不成眠,红烛照冥钱……一更天……”

正是赵瘸子最后哼的那句西河大鼓。

陈九黎脚步不停,伞尖划地,金光如犁,翻出一道血痕。他左眼金纹炽烈,看穿地脉之下,七百具尸身竟共用一条魂络,源头直指地下最深处——那里,有一扇由白骨堆砌的门,正缓缓开了一条缝。

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掌。

苍白,修长,指甲涂着凤仙花汁。

那只手,和闻人烬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