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荡开三丈,余音未散,陈九黎的伞已横在胸前。铜钱轻颤,音波如网,将那股钻脑的嗡鸣硬生生截断半息。他左眼金纹尚未褪去,瞳中光影浮动,却已看清七道黑影之间鬼气相连,像蛛丝缠绕,密不透风。
“别动。”他低喝,声音压得极稳,“它们在等你们乱。”
闻人烬跪在地上,指尖还抠着粉盒边缘,指节泛白。她喉咙发紧,胎记处像有根铁丝在里面来回拉扯。刚才那段童谣还在耳边打转,可她没再愣住。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掌心,热辣辣地疼。
沈照单膝撑地,探阴棒插进砖缝,羊皮纸上的符还没画完就被阴风吹裂。她呼吸急促,额角渗出冷汗,眼前一片混沌,通幽骨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再来一次,就得废了。”她哑着嗓子说。
陈九黎没回头,只把伞往后一递,伞尖轻轻碰了下她的肩。意思是:交给我。
他从袖中抽出三枚银针,手腕一翻,针尖点向自己眉心。血珠刚冒出来,便以极快速度渡入针身,随即刺入沈照掌心伤口。精血为引,阳气直灌,沈照猛地一震,脊背绷直,双眼虽盲,却有星河流转之象自眼窝深处浮现。
“看。”陈九黎盯着中间那道黑影,“现在你能看见他们了。”
沈照牙关紧咬,探阴棒缓缓抬起,指向正前方。她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魂识触。那一层黑雾,在她感知里开始剥落——
七具身穿白袍的身影,胸口钉着铜钉,钉头刻着模糊字迹。有人双手反绑,指甲全翻;有人嘴被缝死,线头还连着半截舌头;最左边那个,右手齐腕断裂,断口整齐,像是被什么利器当场斩下。
“仁心医馆……七位主治医师。”她声音发抖,“他们不是失踪,是被活祭了。每死一个,炼一铃,镇一魂,做成‘铃引’,等下一个轮回启动。”
话音未落,七道黑影同时抬手,铜铃微晃。
陈九黎伞面一旋,十三铜钱排列成“镇”字形,音浪轰出,硬生生打断铃舌将动未动之势。他冷笑:“想封她嘴?晚了。”
闻人烬这时也站了起来,抹了把嘴角血痕,低头看向自己锁骨处的胎记。那铜铃纹路还在跳,但节奏变了,不再杂乱无章,反而隐隐与地面某处共振。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皮衣内袋掏出那片婚书残页,摊在地上。墨迹斑驳,可“三日后子时,魂归铃启”八字依旧清晰。她手指顺着“铃启”二字滑下,指尖突然一顿。
“七个铜铃。”她说,“不是随便凑数的。每代献祭,必须集齐七个‘铃引之魂’,才能打开通道。”
陈九黎眼神一凝。他蹲下身,拾起一块炉爆后飞溅的铜片,翻过来一看,背面竟刻着一行小字:“甲子年七月初七,魂契立。”
“甲子年……二十年前。”他抬头,“就是他们消失那年。”
沈照喘了口气,靠在墙边,鼻腔渗出血丝。短暂通幽耗尽心力,但她还是挤出一句话:“这些魂被炼成了钥匙,锁着后山某个地方。谁拿到七铃,谁就能走那条路。”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跛脚踩地的响动。
“咚、咚、咚。”
一人拄着竹杖,慢悠悠走进废墟。灰布长衫,袖口磨得起毛,手里攥着一块龟甲,脸上笑嘻嘻的,像是刚从牌桌抽身。
王半仙。
“哟,热闹啊。”他瞥了眼满地狼藉,“炸炉都不叫上我,不够意思。”
陈九黎没动,伞尖仍指着黑影方向,只淡淡道:“你来得巧。”
“巧?”王半仙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黄牙,“我卜了一卦才来的。小赌怡情,大赌保家卫国嘛。”
他说着,把龟甲往空中一抛。那玩意儿滴溜溜转了几圈,忽地定住,投下一道影子,落在地面裂痕中央。
“生门在坎。”他伸手一指后山方向,“七铃归位,祭坛在彼。去晚了,魂就回不了壳。”
黑影们终于动了。七人齐步向前,铜铃高举,铃舌轻摆,眼看又要响起。
陈九黎伞尖猛地点地,《安魂曲》第一段低音骤起,音符化符,逼退三步。他回头对沈照说:“还能走吗?”
沈照扶着墙,慢慢站直:“能。”
“闻人烬?”
她把粉盒塞回口袋,捏紧手中编号“7”的铜片,点头:“走。”
王半仙却没跟上来。他倚着断墙,喘了口气,额角冒汗,显然刚才那一卦代价不小。“坎位生门,莫走中路。”他摆摆手,“我就不陪了,铺子里还有两副牌没拆。”
陈九黎看了他一眼,没多问。他知道这老家伙从来不会白来,也不会多留。
三人转身朝外走。义庄大门早已碎裂,夜风卷着灰土扑面而来。远处山影沉沉,乌云压顶,隐约可见七点幽光浮现在山脊线上,像是被人刻意排布的灯。
“那就是祭坛?”闻人烬问。
“是引路灯。”陈九黎握紧伞柄,“有人不想让我们错过时辰。”
沈照忽然停下脚步。她仰起头,虽看不见天,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风里有味道。”她说,“铁锈混着药水,还有……烧焦的头发。”
“医馆的味道。”闻人烬冷笑,“我小时候闻过。”
陈九黎没说话。他摸了摸腕间银针,确认都在。又低头看了眼脚下——碎砖缝里,几片铜铃残片嵌在血泥中,边缘锋利,映着微光。
“走。”他说,“趁他们还没换阵。”
三人迈步而出,身影没入夜色。身后,七道黑影静静伫立,铜铃垂下,未再摇响。
而那七点幽光,在山脊上微微闪烁,如同呼吸。
风掠过荒草,带起一缕灰烬,落在一本翻开的病历本上。纸页被血浸透,名字栏写着“林怀远”,职称是“外科主任”。最后一页,潦草地画着一座圆形祭坛,中间标了个红叉。
一只苍蝇停在“叉”上,翅膀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