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先生领了汉王密令,不敢有丝毫耽搁。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他并未携带大队人马,只挑选了两名精干可靠、身手矫健且熟悉荆襄山地形的“幽影”死士作为随从,三人皆作行脚商贩打扮,穿着粗布衣衫,带着些针头线脑、粗盐山货,将汉王的亲笔密信(以特殊药水书写,看似白纸)和象征信物的半块蟠龙玉佩贴身藏好,便悄然离开了荆州城,一头扎进了荆山与大洪山交界的莽莽群山之中。
此地山高林密,沟壑纵横,自古便是盗匪盘踞之地。朝廷虽屡次清剿,然则山势险要,匪徒狡黠,往往难以根除。近几年来,一股以绰号“混世魔王”吴邪为首的流寇势力异军突起,吞并了不少小山寨,逐渐坐大,据传麾下已聚拢了近万亡命之徒,活跃在荆州、襄阳、随州交界的数百里山区,打家劫舍,甚至敢袭击小股官军,成了朝廷在荆湖一带的心腹之患。
阴先生三人弃了马匹,徒步穿行在崎岖难行的山道上。时值盛夏,山林间闷热潮湿,蚊虫肆虐,毒蛇隐现。他们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沿途所见,尽是战争与匪患留下的创伤:废弃的村落断壁残垣,荒芜的田地长满荆棘,偶尔遇到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山民,见到他们这些外来者,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躲入密林深处,只留下空洞而警惕的目光。
一连跋涉了五六日,翻越了数座险峰,穿过几条湍急的溪流,在一名通过特殊渠道联络上的山中向导(实则是“幽影”安插的暗线)带领下,他们终于接近了吴邪主寨所在的“黑云峰”。越是靠近,气氛越发紧张。山林间明哨暗卡逐渐增多,一些险要处甚至用巨木乱石垒起了简陋的寨墙,手持竹枪、锈刀的喽啰兵隐在树后、石缝中,眼神凶狠地打量着每一个过往的生人。向导用特定的暗号和切口与哨卡交涉,又奉上些盐巴作为“买路钱”,才得以被放行,但武器均被暂时收缴。
终于,在第七日黄昏,阴先生一行抵达了黑云峰顶的匪巢。
与其说是一座山寨,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杂乱无章的难民窟。寨子依托险峻的山势而建,木栅栏和乱石墙围出了一片不小的区域,但里面密密麻麻挤满了低矮破烂的茅草棚和窝棚,污水横流,臭气熏天。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老弱妇孺蜷缩在棚户下,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一些精壮些的汉子,则大多袒胸露腹,身上带着疤痕,聚在一起赌博、喝酒、打磨着简陋的兵器,喧哗叫骂声不绝于耳。整个寨子都弥漫着一股贫穷、野蛮和绝望的气息。
更令人心悸的是,行走其间,不时能听到从某些棚屋里传来的、女子凄厉的哭喊和哀求声,以及男人粗野的淫笑和呵斥声,显然是被掳掠上山的良家妇女正在遭受非人的凌辱。阴先生面色如常,仿佛没有听见,但他身后的两名死士,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他们被带到山寨中央一处相对“宽敞”的木屋前,这木屋比周围的窝棚要高大些,但也十分粗糙,门口挂着几张破烂的虎皮,两个手持鬼头大刀、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像门神一样守着。通报之后,阴先生被单独允许进入。
木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烈的酒气、汗臭和一股血腥味。地上铺着几张肮脏的熊皮。正中央一张虎皮交椅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汉子。此人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极其精壮结实,古铜色的皮肤上疤痕交错,一双眼睛如同饿狼般闪烁着凶残、狡黠的光芒,左边脸颊上一道深深的刀疤从眉骨直到嘴角,更添几分狰狞。他便是“混世魔王”吴邪。他身旁,还或坐或站着几条汉子,个个面目凶悍,正是他麾下的几个大头目。
吴邪手里正拿着一把匕首,削着一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腿肉,吃得满嘴流油,见阴先生进来,只是抬起眼皮,用那双狼一般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咧嘴一笑,露出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声音沙哑如同破锣:“哟,哪阵风把你这号体面人吹到俺这穷山沟里来了?看你这细皮嫩肉的,不像是个走山的货郎啊。”
阴先生面对这满屋的凶神恶煞,神色不变,从容地拱了拱手,语气平静:“在下阴某,久仰‘混世魔王’吴大王威名,今日特来拜会,有要事相商。”
“要事?” 吴邪嗤笑一声,将匕首插在肉上,随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油渍,“老子跟你们这些城里来的体面人,有啥要事可商量的?莫非是官府派来的说客,想招安老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和警惕。
“非也。” 阴先生微微一笑,直截了当地说道,“在下并非官府之人,而是代表一位贵人而来。这位贵人,对大王如今的处境,颇为关切,愿助大王一臂之力,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贵人?哪个贵人?” 吴邪眯起了眼睛,身体微微前倾,透出感兴趣的神色。他身边的几个头目也竖起了耳朵。
阴先生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荆州之主,汉王千岁。”
“汉王?!” 吴邪和他手下的头目们同时脸色一变,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汉王赵奢,那可是镇守一方的藩王,皇帝的儿子!这等天潢贵胄,怎么会找上他们这群打家劫舍的土匪?
“汉王……找俺老吴作甚?” 吴邪恢复了镇定,但语气明显郑重了许多。
阴先生不慌不忙,将汉王愿意资助钱粮军械,助吴邪壮大势力,并希望其在适当时机,以“清君侧”为名,起兵举事,搅动南方局势的意图,委婉而清晰地表达了出来。他刻意强调了起事之后,汉王会在后方策应,共享富贵的前景。
吴邪听完,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椅子扶手,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阴先生,仿佛要看出他话里有多少水分。半晌,他才哈哈一笑,语气却带着几分嘲讽:“汉王殿下真是好算计啊!让俺老吴在前面冲锋陷阵,替他砍人放火,吸引朝廷大军,他在后面摇旗呐喊,坐收渔利?这是把俺老吴当刀使呢?”
阴先生面色不变,淡然道:“大王此言差矣。此乃合则两利之事。大王雄踞山林,虽逍遥快活,然终究非长久之计。朝廷如今暂无力大举围剿,然一旦缓过气来,必不会容大王安稳。届时,大王何以自处?若得汉王殿下暗中支持,钱粮军械源源不断,大王势力可迅速膨胀,进可攻,退可守。届时,大王便不再是流寇,而是义军!若大事可成,大王便是从龙功臣,封侯拜将,光宗耀祖,岂不远胜于此间草莽生涯?”
吴邪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挥挥手道:“此事关系重大,老子得和兄弟们商量商量。来人呐,带阴先生下去休息,好酒好肉招待着!”
阴先生知道这是要内部商议了,也不多言,拱手一礼,便跟着一个小头目退出了木屋,被安排到旁边一个稍微干净点的窝棚里休息。
当晚,吴邪的大木屋内,灯火通明,争吵声持续了半夜。
一个脸上带疤、绰号“秃鹫”的头目拍着桌子吼道:“大哥!不能信那姓阴的鬼话!汉王那是啥人?皇亲国戚!他能看得上咱们这些泥腿子?分明是看咱们现在闹得凶,想利用咱们去跟朝廷硬碰硬!等咱们跟官军拼得两败俱伤,他再来捡便宜!到时候,咱们死无葬身之地!”
另一个瘦高个、像个账房先生、绰号“鬼算盘”的头目却持不同意见,他捻着几根稀疏的胡子,慢条斯理地说:“大哥,‘秃鹫’的话有道理,但也不全对。咱们现在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山下几个大点的庄子都加强了防备,小村子穷得叮当响,抢不到多少油水。寨子里快上万人张嘴要吃饭,库里的粮食可撑不了几个月了。冬天一到,不用官军来打,咱们自己就得饿死、冻死一大半。”
他看了一眼吴邪阴沉的脸色,继续分析:“汉王这条线,虽然风险大,但也是个机会。如果真能搞到大批的粮食、兵器,甚至是铠甲,咱们的实力能翻好几番!到时候,就不是小打小闹了,真有可能打下几座县城,有了稳固的地盘,才能谈以后。至于当刀使……嘿嘿,这世道,谁利用谁还说不定呢!咱们可以借着汉王的名头招兵买马,壮大自己。真要起事,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还不是大哥您说了算?见势不妙,咱们就往深山里一钻,汉王还能追进来不成?”
这番话,说到了吴邪的心坎里。他最大的心病就是缺粮缺装备,队伍看似人多,实则是一群乌合之众,难以持久。汉王的支持,无疑是雪中送炭,虽然这炭火可能烫手。
接下来的两天,吴邪好酒好肉地款待阴先生,绝口不提合作之事,只是带着他在寨子里“参观”,让他亲眼目睹山寨的“实力”和……贫穷。阴先生也沉得住气,既不催促,也不多言,只是冷眼旁观,将山寨的虚实记在心里。
第三天晚上,吴邪再次将阴先生请到木屋,屏退左右,只留“鬼算盘”在场。
吴邪盯着阴先生,开门见山:“阴先生,你的提议,老子考虑了。合作,可以!但有几个条件!”
“大王请讲。” 阴先生心中一定,知道事情成了大半。
“第一!” 吴邪伸出粗壮的手指,“汉王答应的钱粮军械,必须立刻兑现!第一批,我要粮食五千石,钢刀一千把,长矛两千杆,弓箭五百副,箭矢五万支!十日内,必须送到我指定的地点!见不到东西,一切免谈!”
“第二,起事之后,怎么打,打哪里,由老子说了算!汉王不得遥控指挥!”
“第三,若是事成,老子要堂堂正正做个将军,手下兄弟也要各有封赏!”
这些条件,有些在阴先生意料之中,有些则略显狂妄。但他来之前,已得汉王授权,可临机决断。他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大王快人快语!这些条件,阴某可代汉王殿下应下!首批物资,十日内必到!至于用兵之事,汉王殿下绝不会掣肘,只望大王旗开得胜!将来富贵,必与大王共享!”
“好!痛快!” 吴邪一拍大腿,拿起桌上的酒碗,“那就一言为定!老子这就派人准备!见到粮食兵器,立刻扯旗造反!”
“啪!” 两只粗糙的陶碗撞在一起,酒水四溅。一场足以搅动南方半壁江山的罪恶联盟,就在这山寨的陋室中,伴随着烈酒与野心,正式达成。
阴先生不敢久留,次日一早,便带着吴邪的回信(同样用药水书写)和约定的信物,匆匆下山复命。
十日后,一批打着商队旗号的车队,秘密将大量的粮食和武器运抵吴邪指定的山谷。望着堆积如山的粮袋和寒光闪闪的兵器,吴邪和他手下的匪徒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半个月后,一场以“清君侧,诛暴虐”为名,实则为流寇作乱的叛乱,在荆襄之地骤然爆发! “混世魔王”吴邪率领上万匪众,冲出深山,攻县城,烧官府,势如破竹,整个南方为之震动!一场席卷帝国的巨大风暴,终于被点燃了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