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兽皮卷轴上晦涩的线条与古老的符文,林清瑶独自一人,如一道清冷的流光,深入南疆边境深处。
这兽皮卷轴,正是从三年前药宗遗址坍塌时,她拼死抢出的《药王遗录·残卷》中剥离而出,其上所绘路径,唯有以药王精血滴染,方能显形。
这里曾是药宗外院的辉煌之地,如今却只剩下残垣断壁,枯败的药田如同一张张被遗弃的脸,在暮色中泛着灰白的死气,诉说着往日的凋零。
风掠过断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夹杂着腐叶与陈年药渣混合的苦涩气息,钻入鼻腔,令人窒息。
唯有那尊盘坐在残碑前的石傀儡,双目泛着幽绿的微光,在寂寥中显得分外突兀。
它的表面布满裂纹,仿佛历经千年风雨,指尖却仍紧扣一道未完成的符印,指尖处残留着极淡的硫磺味——那是古老机关启动前的征兆。
她刚踏入那扇虚掩的断裂门槛,脚下青砖碎裂,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惊起几只藏身瓦砾间的夜鸦,扑棱棱飞向墨黑天幕。
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而温润的嗓音,带着旧日的回忆,却又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冰冷:“师姐……你还记得这里吗?”声音轻柔,却像一根细针,扎进耳膜深处。
林清瑶步子微顿,未转身,但周身气息已然凝聚。
掌心微潮,是夜露凝结的湿意,也是杀机初动的预兆。
执药匣的陆子涵缓步而来,脚步踩在碎石上,沙沙作响,那张曾让她觉得温暖的脸庞,此刻眉眼含笑,唇角弧度恰到好处,却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他袖口拂过枯藤,带起一缕尘灰,空气中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那是“迷魂引”的前味。
“三年不见,你竟成了人人畏惧的‘毒妃’。”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仿佛在品鉴一件珍奇的古董,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在测量价值。
他递上一盏冒着热气的温茶,氤氲的蒸汽模糊了他的表情,茶香里混着雪绒花特有的清冽,可她舌尖却泛起一丝金属般的涩意——那是毒素扰动神识的征兆。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茶盏,指尖轻拂过杯沿,触感温润,却藏着杀机。
茶面泛起的涟漪中,一道极淡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波动,如水下幽影般浮现。
那是“迷魂引”的特有波动,无色无味,却足以在一瞬间瓦解人的心防。
她垂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若真记得我,就该知道——我不喝茶。”
陆子涵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喉结微微滚动,随即恢复如常,只是悄然后退了半步,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鞋底碾过青苔,发出轻微的“嗤”声。
林清瑶将茶盏缓缓置于地面,动作轻柔得如同放下了一件易碎的珍宝。
瓷底触地,发出极轻的一声“嗒”,却像敲在人心上。
下一瞬,她广袖轻扬,一缕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逆息毒尘”无声无息地从袖中滑出,扫过茶盏旁的青苔。
刹那间,青苔迅速腐烂,发出“滋滋”的细微声响,腾起一缕腥臭的白烟,诡异的血线纹路在地面蔓延开来,犹如一张正在展开的死亡之网!
正是《毒源经》中记载的“噬心阵”起符点!
林清瑶抬眸,眼神冷冽如刀:“你假意投诚,以温情诱我,是想等我完全放松警惕时,用这噬心阵,抽离我的药王血脉精元吧?”
陆子涵的伪装终于彻底崩塌,那张温润的脸庞被贪婪与阴鸷取代,眼中闪烁着疯狂的野心。
“赤焰许我,只要你活着,药王血脉便是我的晋升阶梯!”他嘶声咆哮,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震得梁柱簌簌落灰。
他的话音刚落,一直盘坐的石傀儡猛然睁开双眼!
那双幽绿的瞳孔深处,仿佛燃起了古老的怒火。
它低吼一声,声音带着古老而沉重的回响,如同地脉深处传来的钟鸣,震动着整片废墟:“擅动杀念者,受试炼之刑!”
“咻!咻!”两道由古老符文构成的药符,如同离弦之箭,从石傀儡身下的裂缝中飞出,分别精准地烙印在林清瑶与陆子涵的额心。
一股磅礴而不可抗拒的力量瞬间将二人笼罩,皮肤骤然发麻,似有电流窜过四肢百骸。
废墟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幻境骤然开启!
林清瑶眼前一花,回到了药宗灭门的前夜。
那时的她,还是个懵懂的少年药童,为了救中毒的同门,不惜冒险采撷药宗禁药“九死藤”。
山风凛冽,指尖被藤刺划破,血腥味弥漫在口中,却仍紧紧攥着那株泛着紫光的毒草。
然而,在药宗大殿内,楚晚晴那张曾经和善的脸此刻却扭曲着,当众斥她为“勾结外敌,心怀叵测!”
“你这孽障,竟敢私动禁药,其心可诛!”
周围的同门纷纷侧目,唾骂声如潮水般涌来,耳边嗡鸣不止,仿佛千万根针扎入太阳穴。
在那铺天盖地的指责声中,唯有陆子涵,那个一向温和的少年,站了出来,替她求情。
他站在她身前,身影单薄,却坚定不移:“师父,清瑶并非有心,只是想救人……”
画面在陆子涵恳切的眼神中戛然而止。
现实中的林清瑶却猛然睁开双眼,眼底冰冷,她猛地捏碎腕间的一枚药珠,一股清冽的“清神雾”瞬间弥漫开来,带着雪松与冰泉的气息,将眼前的幻象撕裂!
“你连记忆都能伪造,真是可怜。”她冷冷地看着陆子涵,那张因为幻境被破而显得苍白的脸,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真正背叛我的人,是你——那一夜,你向楚晚晴告密,换来了进入核心殿的资格,而我,却因此被逐出药宗,成为废柴。”
陆子涵脸色骤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呼吸急促,额角渗出冷汗,黏腻地贴在鬓边。
他的秘密被彻底揭穿,再无隐藏的必要。
他一声怒吼,十指齐张,细如牛毛的毒丝如同万千毒蛇般从指尖喷射而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化作一道密不透风的“千蛊穿心针”,腥风扑面,令人作呕。
林清瑶不退反进,掌心银簪“千机引”瞬间出鞘,划破空气,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如凤唳九霄。
簪身闪烁着诡异的银光,她以灵巧至极的身法,引动废墟地下残存的药气反噬!
那些早已干涸、断裂的药脉,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唤醒,在“千机引”的牵引下,突然破土而出!
枯萎的藤蔓瞬间变得粗壮,如同一条条活物,带着尖锐的倒刺,摩擦地面发出“咯吱”声,扭曲着缠绕上陆子涵的四肢,将他死死地束缚在原地!
就在他挣扎的瞬间,林清瑶身影鬼魅般靠近,纤纤玉指轻弹,一枚散发着淡淡异香的“蚀骨香”精准地弹入他的口鼻。
香气甜腻如蜜,却在吸入后转为灼烧般的剧痛。
陆子涵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嘶吼,声音沙哑如磨铁。
刹那间,他体内的毒素如同脱缰野马,彻底失控!
所有的蛊毒,包括他自己炼化的剧毒,如同被某种力量牵引,开始疯狂地倒流,反噬自身!
他面色紫青,五脏六腑如同被万蚁噬咬,皮肤下隐隐浮现蛛网般的黑纹,触感滚烫,却不断抽搐。
“你说你想得我的血脉?”林清瑶俯身,在陆子涵耳边轻语,声音温柔却淬着剧毒,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刃般扎入他的心头,“可你连承受它的一成都做不到。”
她正欲搜身,欲从他身上找出与赤焰勾结的证据,石傀儡却突然抬手。
大地轰鸣,一道刻满古老符文的断碑,从地底深处缓缓升起,泛着幽幽的光泽,碑面冰凉,仿佛吸走了四周的温度。
碑文闪烁,如同古老的预言,在石傀儡的幽绿目光中,清晰地浮现——
“欲承王血,须饮万毒——吞‘渊烬’者,方可启‘焚脉境’。”
“我的天!”药灵从林清瑶的袖中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小脸上写满了震惊与狂喜,“主人!这是先祖留下的血脉**蜕变**之法!真正的药王传承!”
陆子涵濒死挣扎,却在听到碑文的瞬间,他猛地引爆怀中藏匿的“爆蛊囊”,一股强大的毒力在废墟中炸开!
“轰隆隆!”整座废墟剧烈震荡,残垣断壁在爆炸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热浪扑面,夹杂着焦臭与血气,碎石如雨落下,砸在肩头生疼。
远处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
马蹄踏碎瓦砾,烟尘滚滚而来——是赵猛的北境铁骑,已将废墟团团围住!
林清瑶眼神一凛,迅速将断碑上的符文与文字拓印,收入袖中。
指尖尚存碑文的冰凉触感,仿佛铭刻于骨。
她掠过那尊合掌低首的石傀儡时,袖口无意间拂动了碑底积尘——一张焦脆的纸角,悄然脱离石缝,随风而起。
忽有半页焦黄的纸片,被风吹起,粘上了她玄色的披风。
她随手拿起,眼神瞬间凝固——那竟是《药王遗录·卷三》的残页!
上面赫然绘有一株燃烧着金黑二色火焰的药王花,花瓣仿佛要冲破纸面,在火焰中肆意绽放,旁边用古老的文字批注着:
“渊烬非火,乃神魔陨后所凝之毒核,得之者,血可焚天。”
“渊烬……神魔之毒核?”她指尖抚过那朵金黑火焰,瞳孔微缩。
三年前药宗覆灭之夜,空中曾闪过一道类似的黑焰——当时只当是天罚征兆,如今想来……或许,那根本不是天火,而是某种活物的余烬。
纸页在夜风中轻颤,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如同某种古老的预言在低语。
林清瑶的目光穿透夜色,看向南疆深处那片被视为禁地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无法遏制的强烈预感——那真正的源头,那个隐藏了一切秘密的初始之地,正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