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朱衡端起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杯壁。
升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眼底深处的神情,让人看不真切。
“曹提督但说无妨。”
“本王与曹提督虽素未谋面,但也久仰提督为国操劳之名。”
“若有本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定然不会推辞。”
他的话语听似客气,实则滴水不漏。
既不应承,也不拒绝,轻飘飘地将话头又抛回给了曹化淳。
曹化淳在宫中浸淫一生,早已是人精中的人精,怎会听不出朱衡话语里的疏离。
他心中暗啐一口,脸上那恭谨的笑容却愈发真挚。
“呵呵,殿下,您真是太客气了。”
曹化淳从宽大的袖袍中,又取出一份烫金的名册,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递了上去。
“殿下,是这样的。”
“咱家有一个不成器的侄儿,名叫曹文诏。”
“早年间也在京营当差,后来因犯了些许小错,被贬去了山西大同府,做了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
“这不,前几日听闻殿下您在通州大破建奴,京营也得以重新整编。”
“咱家就厚着这张老脸,想跟您求个情面。”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份名册。
“您看,能否将我那侄儿,和他手底下那几百个还算敢打敢拼的弟兄,调回京城?”
“编入您这‘建设兵团’,为您效犬马之劳?”
说到这里,曹化淳刻意压低了声音,脸上浮现出一抹油滑而暧昧的笑意。
“当然,殿下您尽管放心,他们绝不白占您的名额。”
“我那侄儿,手里也攒了些家底。”
“他情愿拿出十万两白银,充作‘建设兵团’的军费。”
“只求殿下能给他和他手下的弟兄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好家伙!
朱衡听完,心底一声冷笑。
这老阉狗的算盘,简直打得震天响。
名为求情,实为掺沙!
而且比崇祯皇帝那明面上的阳谋,要阴险百倍!
皇帝是明着来,他却是打着私人关系和金钱开道的幌子,要从暗地里烂掉他的根基!
曹文诏这个名字,朱衡有印象。
史书上,此人确是一员猛将,在镇压流寇时战功赫赫。
可此人最大的污点,便是贪婪,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贪得无厌!
他和他那帮所谓的“能打的兄弟”,撕下伪装,就是一群披着官皮的兵匪!
让他们上阵搏命,或许堪用。
可让他们进入“建设兵团”这个油水丰厚、权力巨大的新机构,无异于将一群最饥饿的豺狼,扔进了满是羔羊的围栏!
用不了三个月。
他朱衡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秩序与规矩,就得被这群人渣祸害得一干二净!
届时,“建设兵团”便不再是他的兵团。
而是他曹化淳用以敛财的私家工具!
“曹提督,你这个忙,本王怕是帮不了。”
朱衡“啪”的一声,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
他脸上的客气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封般的漠然。
曹化淳脸上的笑容当场僵住。
他做梦也想不到,朱衡竟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
连一丝一毫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殿……殿下……”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您这是何意?”
“难道,区区十万两银子,您都瞧不上?”
“还是说,您信不过咱家?”
“十万两银子,很多吗?”
朱衡发出一声轻笑,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本王昨日,刚从建奴的尸骨上,缴获了超过一千万两。”
“你觉得,本王会在乎你这打发乞丐的十万两?”
“至于你……”
朱衡的目光,如利刃般上下刮过曹化淳的身体,那眼神,就像在审视一件肮脏的秽物。
“一个伺候人的奴才罢了。”
“你也配,让本王信你?”
轰!
这句毫不留情、堪称锥心刺骨的辱骂,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曹化淳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
他的脸色霎时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紫,最后化为一片铁青!
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
奴才!
他竟然敢当着他的面,骂他是奴才!
他曹化淳是谁?
东厂提督!司礼监秉笔!
是天子驾前最信重的家奴!是在这朝堂之上,连内阁首辅都要礼敬三分的权阉!
多少年了!
已经有多少年,没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了?!
“朱——衡!”
曹化淳指着朱衡,声音因暴怒而变得尖利刺耳!
“你……你安敢如此羞辱咱家!”
“咱家可是奉了皇命而来!”
“你羞辱咱家,便是羞辱陛下!这是大不敬之罪!”
他试图搬出皇帝这尊最后的神佛来镇压朱衡。
然而,朱衡看着他气急败坏的丑态,眼神中只剩下怜悯。
“曹公公,你是不是在紫禁城里待得太久。”
“把脑子都待傻了?”
他缓缓站起身。
一步,一步,踱到曹化淳的面前。
他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瞬间将曹化淳整个人都吞噬了进去。
一股冰冷、厚重、宛若实质的杀气,迎面压来!
曹化淳只觉得喉咙一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以为,搬出皇帝,本王就会怕你?”
朱衡俯下身,嘴唇几乎贴到他的耳廓。
用一种压得极低,仿佛贴着地狱边缘传来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信不信。”
“本王今天,就算在这里宰了你。”
“你家皇爷,连个屁都不敢放?”
“他非但不敢。”
“还得捏着鼻子,对外宣称你是暴病而亡。”
“然后,再送一份更厚的重礼过来,安抚本王。”
朱衡的话语,便是无情的利刃,将曹化淳心中最后那点倚仗和骄傲,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呆呆地仰视着朱衡。
那双阴鸷的眼睛里,终于被一种纯粹的、名为“恐惧”的情绪所彻底占据。
他毫不怀疑。
眼前这个喜怒无常、视法度如无物的藩王,真的敢杀他!
而且杀了他,真的不会有任何后果!
“你……你……”
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双腿一软。
“噗通”一声,整个人瘫倒在地。
“曹公公。”
朱衡直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个已经吓破了胆的东厂提督,语气淡漠。
“本王今天心情尚可,不想见血。”
“你,可以滚了。”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
“让他少在本王面前,耍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伎俩。”
“本王,没空陪他玩过家家。”
“还有。”
朱衡语气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森然的寒芒。
“让你那个叫曹文诏的侄儿,老老实实地在山西待着。”
“他要是敢踏入京畿之地半步。”
朱衡缓缓抬起手,伸出一根食指,在自己的脖颈上,轻轻地、优雅地划过。
“本王保证。”
“他人头落地的速度,会比你家皇爷的圣旨,快得多。”
说完,他再也不看那个瘫在地上,抖如筛糠的老太监。
径直转身,走回主位。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是对着帐外,淡淡吩咐了一句。
“王五。”
“把曹公公,和他带来的那些‘赏赐’,一起给本王扔出大营。”
“本王的兵,不吃嗟来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