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炉炸裂后的第三日,矿脉地底仍有暗红余烬在石缝里苟延残喘。
被高温熔成黑晶的铜浆在岩壁上凝固成扭曲的人形,眼窝处还嵌着半枚未融的金鳞子发簪——那是他昨日还在炫耀的“宗门特赐”。
林野站在焦黑的废墟高台上,靴底碾碎一块烧裂的丹炉残片。
他手里的哑镐已经第三次插入地心,镐柄上的道痕在矿奴们的注视下泛着幽蓝微光。
当最后一笔“自由采掘令”刻进岩层时,跪在台下的百余名矿奴突然爆发出压抑三日的痛哭。
有人用满是血泡的手抠着焦土,有人把额头抵在发烫的岩石上,呜咽声撞在矿道穹顶,震落几星未熄的火星。
“我们……还能自己挖?”一个裹着破麻布衣的老矿工颤抖着拾起脚边半截残镐,指甲缝里的黑泥蹭在镐身刻痕上。
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风箱,带着不敢置信的颤音,“真……真的不用跪到血干,不用把魂儿剜出来喂丹炉?”
林野没答话。
他摸出怀里那张被青蚨子藏在灵苗根须里的丹方,火折子在指尖腾起赤焰。
泛黄的纸页被火苗舔舐着蜷起边角,“魂不净则脉反噬”七个血字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他们说矿奴的魂不净,所以要炼成丹。”他的声音比地底暗河还冷,目光扫过台下哭成一片的人群,“可谁定的‘净’?谁定的‘贱’?”
纸灰打着旋儿飘向矿道深处。
有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从人群里扑出来,攥住他的裤脚。
她腕上还戴着金鳞子前日新锁的铁环,环扣勒得皮肤泛紫:“我阿爹被炼成丹那天,说他的魂儿是甜的……是甜的呀!”
林野蹲下身,用指腹抹掉她脸上的灰:“以后不会有人再抢你们的魂。”他的掌心有未散的心火,轻轻一烫,铁环“咔”地裂成两半。
小丫头愣了片刻,突然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不用因为“碰了主子东西”而挨打。
消息传回宗门的速度比林野预想的更快。
第五日正午,矿道入口传来金属摩擦的尖啸。
二十名执铁枪的护矿队踹开残木门,为首的黑袍使者踏过焦土,玄色斗篷扫落满地铜渣:“赤铜矿脉重归宗门直辖。”他的目光扫过林野时顿了顿,又转向缩在角落的青蚨子,“三日内重开丹炉,少一枚养脉丹,你全家都去填矿眼。”
青蚨子跪得笔直,额头抵着地面,喉结动了动:“遵命。”他的指甲却悄悄抠下脚边一块丹炉残片,藏进袖中时,腕骨撞在岩石上发出闷响。
当夜,林野正借着天珠微光研究矿脉图,草棚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青蚨子裹着染血的药囊挤进来,袖口的残片还带着体温:“林爷,这是丹炉熔芯。”他指腹抹过残片,上面还粘着半滴凝固的金鳞子血,“若要证他们吸魂……”
“去老石娘那儿。”林野突然打断他。
青蚨子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老石娘的灵苗虽被烧了根,但埋在地下的陶罐里还存着她女儿的血衣。
草棚外的月光被矿道吞得只剩一线。
青蚨子猫着腰钻进老石娘的窝棚时,那妇人正对着焦黑的灵苗根须念叨:“囡囡乖,阿娘再给你攒半碗血……”他屏住呼吸,将残片塞进灵苗根部,指尖触到潮湿的泥土,混着铁锈味的血。
“谁?”老石娘突然抬头。
青蚨子僵在原地,却见她浑浊的眼睛里没有焦距,只是机械地重复,“阿娘的血够不够?够不够养囡囡的魂?”
他退出草棚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林野将残片放在暗河石案上,天珠在识海发出蜂鸣。
他引心火注入残片,暗红色的虚影骤然浮现:百名矿奴像被抽了筋骨的木偶,瘫在丹炉前;无形的锁链从他们天灵盖钻出,汇成银线扎进丹炉,炉内的金光越盛,矿奴的身体就越干瘦——最后化作一具具皮包骨头的干尸,被护矿队像扔破麻袋似的扔进暗河。
更骇人的是,银线穿过丹炉后并未消散,反而顺着矿脉直往东陵方向延伸。
虚影尽头,一座刻满符咒的地宫浮现,中央玉案上的玉简泛着妖异红光,“血石归位”四个字像活了似的在空气中蠕动。
“祭女不是滋养矿眼……是替宗门续命!”守碑童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这个总缩在矿脉最深处的小老头不知何时摸了过来,枯树皮似的手死死攥住石案边缘,指节发白,“每一代祭女,都是‘容器’,魂锁丹中,血养玉简……我守了七代碑,每块碑底都埋着祭女的乳牙!”
林野的指节捏得咔咔响。
他望着虚影里被锁链抽魂的矿奴,又想起小丫头腕上的铁环,心火腾地烧红了眼尾:“他们拿我们当柴烧,拿孩子当药引。”他转身看向缩在暗窟里的铜眼儿、铁驼背和灰炉匠,“现在,我要让他们尝尝——被自己烧的火,反噬喉咙的滋味。”
铜眼儿摘下蒙眼的破布,眼白里泛着幽绿灵光:“矿脉七十二节点,我三日内标清。”铁驼背拍了拍腰间的铁锥,震得胸前的矿牌叮当响:“倒灵渠的土,老子带着弟兄们用手刨。”灰炉匠搓了搓沾着铜渣的手,从怀里掏出半块熔铁:“逆脉钉用废镐铸,反噬符刻三遍,心火引信……”他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亮得惊人,“得用矿奴的血淬。”
第七日黄昏,矿道深处传来沉闷的钟声。
林野站在暗渠尽头,手里的逆脉钉还带着熔铁的余温。
钉身的反噬符在天珠微光下泛着青芒,钉头的心火引信像颗将熄的星子。
小桃被白衣裹着抬过矿道时,林野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哼唱——那是老石娘常哼的摇篮曲。
他望着矿奴群里那些麻木跪拜的身影,系统提示音在识海震动:【执念共鸣进度97%,差3人觉醒即可解锁】。
“你们的魂,谁准他们炼?!”他突然举起哑镐,嘶吼声撞在岩壁上,惊飞几只避火鼠。
矿奴群里泛起涟漪。
最先抬头的是那个拾残镐的老矿工,他布满裂痕的手背青筋暴起;接着是总被抽得最狠的断腿阿三,他用断腿撑着地面跪直身子;最后是小丫头的娘,她怀里还抱着小丫头刚褪下的铁环。
“不炼!!”三人的怒吼像三把重锤,砸在林野识海的天珠上。
系统轰鸣声中,他看见矿奴们的信念化作金色光流,顺着哑镐涌入逆脉钉。
钉头的星火突然暴涨,照亮了他眼底的狠戾:“现在,送他们一份见面礼。”
逆脉钉沉入地心的瞬间,矿脉深处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林野望着暗渠另一端逐渐泛紫的灵脉,摸出怀里的天珠——它正剧烈震颤着,像是在欢呼。
祭礼前夜的矿道被浓雾笼罩。
执法队的符灯在雾里明明灭灭,巡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野缩在暗窟阴影里,看着符灯的红光映在岩壁上,像极了那日丹炉炸裂时的火光。
他摸了摸腰间的哑镐,道痕在掌心烙下滚烫的印记——该来的,总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