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聚落的边缘,那片作为绝对界限的银色光晕之外,几个面黄肌瘦、却难得恢复了几分孩童天真的孩子,正蹲在湿润的泥土上,睁大了眼睛,好奇而又带着一丝本能的畏惧,打量着不远处的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只体型颇为硕大、毛色呈暗褐与灰白交错的斑斓野猪魂兽。从其獠牙的长度与周身隐隐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判断,这至少是一头拥有百年以上修为的魂兽。若是在往常,在森林边缘遭遇这等存在,足以让整个聚落陷入极致的恐慌,人们会尖叫着四散奔逃,或拿起一切能充当武器的东西准备殊死一搏。然而此刻,这头本该充满攻击性的魂兽,却只是显得异常焦躁。它在领域那道无形的边界之外来回踱步,粗壮的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的落叶,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鼻孔里喷出带着湿气的白雾,发出低沉而困惑的“哼唧”声。它那双原本应该充斥着野性与狂暴的猩红小眼睛,此刻却流露出一种极其人性化的迷茫,甚至……隐约夹杂着一丝被这片区域奇异安宁所吸引而产生的、极淡的温顺与渴望?它似乎本能地想要踏入这片让它魂兽本能都感到平静的区域,却又被某种更深层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警告所阻挡,只能在边界外徒劳地徘徊。
“别怕,它进不来。”一个温和得如同春日暖阳、带着某种奇异安抚力量的声音,在孩子们身旁轻轻响起。
孩子们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灰色布袍、身形颀长的俊美青年,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们身后。青年面容如玉,眉眼间带着一种仿佛看透了世事的慵懒与温和,嘴角噙着一抹令人不由自主便感到心安的浅浅笑意。来人正是墨渊。
他手中提着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粗布口袋,步履从容地走到领域边界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只焦躁的野猪魂兽身上。他没有做出任何具有威胁性的动作,只是轻轻抬起了空着的那只手,对着魂兽的方向,如同拂去友人肩头落叶般,随意地挥了挥。
一股难以言喻的、平和而深邃的精神波动,如同水面漾开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掠过那片区域。那野猪魂兽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震,焦躁的踱步停了下来,它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眼睛与墨渊平静的目光对视了片刻。奇异的是,它眼中那抹残存的凶戾竟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温驯的平静。它低低地哼唧了两声,仿佛在回应着什么,然后竟真的不再执着于前方的界限,甩了甩硕大的头颅,慢悠悠地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子,重新隐没回了深邃的森林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墨先生!”孩子们见到他,脸上顿时露出了亲近和欢喜的神色。这段时间以来,这位神秘的墨先生偶尔会如同幽灵般出现在聚落周边,每次出现都并非空手。有时他会带来几皮囊清澈甘甜的干净饮水,有时会留下一些绘制着周边可食用植物、菌类详细图谱的粗糙纸张,甚至还会在篝火旁,用最浅显的语言,教给大人们一些不依赖魂力、仅凭技巧就能捕捉小型猎物的陷阱制作方法。他的出现,总是伴随着切实的帮助与安宁。
墨渊弯下腰,脸上带着那抹惯有的、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将手中那个沉甸甸的粗布口袋递给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较为稳重的男孩。“里面是一些耐储存、易生长的谷物种子,”他的声音温和,耐心地解释道,“回去告诉大人们,可以试着在东边那片日照充足的向阳坡地上开垦一下,把种子种下去。这里的土地……”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脚下这片被银辉笼罩的土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很肥沃,蕴含着别处没有的生机。”
他直起身,抬眼望向森林的更深处,目光仿佛具备了某种穿透力,越过了层层叠叠的茂密树冠与扭曲的空间感,精准地落在了那片规则依旧混乱、能量湍急的核心之地入口。在他的感知中,那股代表着“绝对静止”的根源之力依旧如同亘古磐石般稳固地镇压着一切,而属于云闲的那道独特而清冷的气息,也平稳地存在于那片混乱的中心,并无紊乱或衰弱的迹象。这让他一直悬着的心,略微放松了一丝。
这些流民的自发汇聚,虽然完全不在云闲那怕麻烦的核心逻辑预料之内,更像是一个计划外的“衍生现象”。但既然她以那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划下了这片领域,默许了这些脆弱生命在此栖息,那么,顺手维持一下此地的“基本清净”与“内部稳定”,便成了他下意识的行为。这并非出于多么崇高无私的悲悯与善意,更多的,是一种基于现实考虑的、近乎本能的举动——维持此地的平稳,避免因饥饿、疾病或是外部魂兽侵扰而引发不必要的骚动与混乱。任何形式的混乱,都有可能形成涟漪,最终打扰到森林深处那个正专注于处理更大麻烦的、“怕麻烦”的人。维持这里的稳定,本质上,就是在维持她的“清净”。
他转过身,不再关注那只离开的魂兽和兴奋地抱着种子跑向大人的孩子们,开始看似漫无目的地在聚落的外围区域缓缓踱步。他的脚步轻盈而富有某种独特的韵律,指尖偶尔会极其自然地掠过某些裸露的岩石、湿润的土壤或是粗糙的树干表面。每一次看似随意的触碰,都有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精纯而平和的魂力,如同最细腻的笔墨,悄然渗透进去。若有精通远古阵法、造诣极深的大师在此,必定会为之震惊失色——墨渊正在以一种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方式,凭借脚步与这些微不可查的魂力引导,悄然布设着一个极其隐晦、复杂而精妙的古老法阵。这法阵并非用于攻击或防御,其核心功效在于“疏导”与“安抚”——引导区域内生灵的心绪趋向平和,驱散低级魂兽本能中的攻击恶意,同时微妙地调节着此地稀薄的天地元气,使其更倾向于滋养而非破坏。它不会引来强大魂兽的注意,却能如同春雨般润物无声,让这片区域的环境,更加适合这些失去了力量庇护、脆弱不堪的人类艰难求生。
做完这一切,墨渊停下脚步,仿佛只是散了个步般轻松。他拍了拍手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脸上因为获得了短暂安全与微小希望而开始浮现出一丝生气与活力的流民。他们依旧贫穷,依旧面临着无数生存的难题,但至少,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灰暗。
“麻烦是麻烦了点……”他几不可闻地低声自语了一句,摇了摇头,但那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疏离的嘴角,却在此刻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笑意,“但总比里面那位被打扰了清净,一个不耐烦,闹出更大、更不可收拾的动静……要省事得多,也划算得多。”
他的身影,如同他来时一般,开始缓缓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彻底融入了林间那斑驳摇曳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个被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的、沉甸甸的谷物种子口袋,以及聚落周边那悄然间变得更加令人心安、连空气都仿佛清新了几分的宁静氛围,在无声地证明着,那位神秘的灰袍青年,曾悄然降临,并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