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聚落那来之不易的、如同薄冰般脆弱的平静,终究未能持续太久。在这片秩序崩坏、弱肉强食的大陆边缘,安宁本身就是一种奢侈品。
一队约莫二十人上下的身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出现在了聚落外围那稀疏的林地边缘。他们穿着混杂着兽皮与锈蚀铁片的简陋皮甲,手中的兵刃五花八门,从缺口的长刀到绑着石块的木棒,无一不沾染着暗沉的血垢与岁月的污秽。他们身上散发着长期杀戮积累下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煞气与汗臭、血腥混合的难闻气味,眼神如同饥饿的秃鹫,贪婪、凶狠,毫不掩饰地在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和他们身后勉强遮风避雨的窝棚上扫视。这显然是一伙活跃在星斗大森林与两大帝国边境灰色地带的匪徒,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此地聚集了大量“无主之羊”的消息,循着混乱与软弱的气息,前来进行他们习以为常的“收割”。
匪徒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流民们瞬间如同被惊扰的蚁群,爆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与骚动。刚刚建立起的一点安全感被瞬间击碎,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每一个人。人们下意识地向后蜷缩,互相推挤着,试图寻找并不存在的庇护所。孩子们被那凶戾的气息吓得哇哇大哭,却又立刻被面色惨白的父母死死捂住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哽咽,生怕一点过大的声响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匪首是一个身材格外魁梧、脸上横亘着一条狰狞蜈蚣状刀疤的壮汉。他咧开嘴,露出满口黄黑色的牙齿,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舔了舔因兴奋而有些干裂的嘴唇,手中那柄刃口翻卷、沾着不明暗红色污渍的长刀猛地向前一指,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听着!老子没空跟你们废话!把所有能吃的东西,能用的家伙,还有藏着掖着的值钱玩意儿,统统给老子交出来!”他的目光如同毒蛇,扫过人群中那些瑟瑟发抖的妇女,“女人们,自己识相点,站到一边去!要是谁敢藏私,或者让老子动手……”他手腕一抖,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发出破空的尖啸,“老子就把你们一个个剁碎了,扔去林子里喂那些饿疯了的魂兽!”
他身后那群亡命之徒立刻爆发出嚣张而肆无忌惮的哄笑声,纷纷举起手中五花八门的武器,如同驱赶牲畜般,带着戏谑与残忍,一步步向着挤作一团、绝望颤抖的流民们逼近。在他们简单而野蛮的认知里,这些面黄肌瘦、手无寸铁、眼神麻木的流民,与待宰的羔羊没有任何区别,他们的哭喊与恐惧,不过是这场“狩猎”中微不足道的助兴曲。
然而,就在这群匪徒的前锋,狞笑着踏过某条无形的界限,踏入流民们赖以生存的聚落范围,手中染血的兵刃即将挥向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老人与孩童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力量,如同最深海底涌起的万钧暗流,又如同自九霄垂落的凝固瀑布,瞬间笼罩了这二十名杀气腾腾的匪徒!
所有的哄笑、叫骂、兵刃的破空声,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匪首脸上那混合着贪婪与残忍的狞笑彻底僵住,肌肉扭曲成一个极其怪诞的表情。他惊恐万状地发现,自己体内那点依靠杀戮与掠夺积攒起来的、带着暴戾气息的微薄魂力,如同被瞬间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窖,彻底凝固、冻结,失去了所有反应,无论他如何疯狂催动,都如同石沉大海。不止是魂力,他挥刀前劈的动作,他脸上每一块肌肉的牵动,他身后同伴们前冲的姿势、脸上狰狞的表情,甚至他们手中武器上反射的、那最后一抹跃动的寒光……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一种超越凡俗理解的力量,强行、彻底地凝固!
二十个人,如同二十尊刚刚还在张牙舞爪、瞬间却被最高明的匠人用无形材料封存起来的雕像,保持着前一刻最具攻击性的姿态,被硬生生地、定格在了原地,纹丝不动。只有他们那圆睁的、几乎要凸出眼眶的眼球里,所充斥着的、如同目睹深渊降临、直面宇宙终极恐怖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恐惧,还在无声地证明着,他们依旧是活着的、拥有感知的生命。
整个聚落,陷入了一片比之前匪徒出现时更加深沉、更加诡异的死寂。流民们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只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超越了他们对世界认知极限的一幕。空气中,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细微沙沙声,以及自己那如同擂鼓般剧烈的心跳。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由规则本身发出的声音,如同直接在每一个生灵的意识最深处响起,清晰地、不容置疑地回荡在这片被寂静笼罩的区域:
「此地,禁绝干戈。」
「违逆者,驱逐。」
这声音不带丝毫火气,却蕴含着如同天道律令般的绝对威严。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二十名被无形之力死死定住的匪徒,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覆盖天穹的巨手凭空攫住。他们如同毫无重量的稻草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凌空提起,手脚依旧保持着被定格的怪异姿势,然后,如同丢弃一堆碍眼的垃圾般,被轻描淡写地、远远地抛掷了出去。
划破空气的短暂呼啸声后,是接连不断、沉闷的“噗通”声。这二十个身影,如同下饺子一般,重重地摔落在银色符文笼罩范围之外、数十丈远的林间空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和枯枝败叶。
直到身体与冰冷的地面接触,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传遍四肢百骸,那股禁锢着他们的恐怖力量才骤然消失。匪徒们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却连一丝反抗或怨恨的念头都无法升起,只剩下无边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的心脏。他们发出杀猪般凄厉而绝望的惨叫,甚至顾不上检查摔断的骨头,如同丧家之犬,连滚带爬,屁滚尿流,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哭嚎着逃离了这片在他们心中已然化为绝对梦魇的森林边缘,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聚落之中,那极致的死寂持续了数秒,仿佛所有人都在消化这难以置信的现实。随即,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震耳欲聋的、混杂着狂喜、哭泣、呐喊的声浪冲天而起!人们相互拥抱,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朝着森林深处、那银色天幕最为明亮、王座虚影若隐若现的方向,不住地、虔诚地叩拜,口中念诵着含糊不清却充满极致感激的词语,仿佛在朝拜一位降临凡尘、庇护众生的神明。
远处山坡上,奉命监视的胡列娜与邪月,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匪夷所思的全过程。两人僵硬地转过头,对视了一眼,都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震撼。
这根本不是战斗,甚至算不上是一次像样的冲突。
这只是一次轻描淡写的、不容置疑的……规则执行。
如同一位至高无上的君主,随手拂去了试图玷污其领土的几粒尘埃。
邪月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平复那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涌的心绪,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她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胡列娜那双妩媚的眼眸,此刻却失神地望着那片重归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银色领域,望着那些激动跪拜的流民,轻声回应,声音带着一丝飘忽:
“她不需要露面。”
第一次驱逐,没有硝烟,没有血腥,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能量波动。
却比任何尸山血海的杀戮场面,都更具压倒性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威慑力。
这片被“寂静”笼罩的土地,用它自己的方式,宣告了其不容侵犯的绝对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