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王刚拖着行李箱,在门口依依不舍地又叮嘱了好几句让宴清注意休息,才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酒店。
房门再次合上,房间里恢复了绝对的安静。
宴清没有去送他,只是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辆出租车汇入川流不息的街道,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
他转过身,视线落在书桌上。
那里摊开着十几页酒店信纸,每一页都写满了字,那是他一个通宵的成果,一个名叫“百达通”的人的半生。
酒精带来的困意早已被创作的亢奋驱散得一干二净。宴清走回桌前,重新坐下,拿起那支已经有些发烫的签字笔。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写一个虚构的人物,而是化身成了百达通。
笔尖在纸上继续游走,他越是深入,就越是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共鸣。
这个百达通,为了挤进上流社会,去学那些他本身毫无兴趣的技能,品酒、马术、社交舞、奢侈品鉴定……他把这些当成敲门砖,当成向上爬的工具。
宴清的笔停了一下,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这不就是另一个自己吗?
为了在孤儿院过得好一点,他去讨好阿姨,主动包揽家务,【家务】技能因此练到了LV10。
为了多一口吃的,他跟在大厨屁股后面,学切菜学颠勺,【厨艺】技能也升到了LV7。
参军是为了磨砺自己,也是为了那份津贴和退役后的出路,【健身】技能因此成型。
甚至后来在夜店打工,学习如何讨好客人,察言观色,更是为了那个最初荒诞又现实的理想-吃软饭。
宴清和百达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一种人。
他们都出身底层,都对现状有着强烈的不甘,都愿意为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去付出百倍的努力,去学习各种各样的技能来武装自己。
唯一的区别是,宴清有系统,而百达通,只有他自己。
宴清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一个滑稽的画面:百达通拿着一本时尚杂志,笨拙地模仿着上面的姿势,对着镜子练习如何笑起来才显得贵气又带点漫不经心。
他的一切,都是演出来的。
而自己呢?宴清扪心自问,自己的演技LV5(北电进修成果),察言观色LV9,花言巧语LV4,这些不也是“演”的工具吗?
他忽然觉得,百达通这个角色,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另一个镜像。
他继续往下写,写到百达通如何周旋于各位名媛千金之间,如何游刃有余地处理着复杂的男女关系,如何将每一个目标都牢牢地吊着,不远不近,充满暧昧。
写到这里,宴清的笔尖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批判。
这个家伙,简直是个时间管理大师,脚踏N条船还能做到风平浪静,实在是个人才。
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我跟他比起来,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相对专一那么一丢丢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一丢丢?】
系统的声音带着三分揶揄七分调侃。
【宿主,我们对“一丢丢”这个量词的理解,可能存在亿点点偏差。需要我帮您调出各位前任比对吗?像徐弱宣啊!全只咸啊!.....】
宴清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在心里没好气地回道:“闭嘴!没什么好对比的!要知道他们可都是我的翅膀!”
【哦!原来宿主还是一位六翼大天使啊!】
系统回答得理直气壮。
“……”
宴清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愤愤地在心里骂了一句:“你一个系统,懂个屁的感情!”
他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决定不跟一个数据集合体计较。
但系统的这番话,却让他对百达通这个角色有了新的认识。
或许,他那些看似风流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冷漠。因为不在乎,所以才能游刃有余。他不是在玩弄感情,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投入过感情。
这比一个单纯的“帅哥挂件”要复杂得多,也真实得多。
这一写,就又是一个白天。
当酒店房间的灯自动亮起时,宴清才从那种沉浸式的创作状态中抽离出来。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窗外的维多利亚港已经华灯初上,璀璨的灯火倒映在海面上,织成一片流光溢彩的锦绣。
他低头看着书桌,几十页信纸散落得到处都是,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一个男人从童年到青年,从一无所有到伪装成贵公子的全部心路历程。
百达通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彻底清晰了。
他不再是剧本上那几句单薄的描述,他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有了自己的欲望和恐惧,有了自己的过去和挣扎。
他活了过来。
宴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疲惫感同时涌了上来。
他知道,第一步完成了。
梁嘉辉说过,写小传,是把纸片人建立成一个有血有肉的立体的人。
那么下一步呢?
宴清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位影帝的话。
“然后,我就去观察,去生活中找他。”
对,观察。
现在他脑子里的百达通,是一个通过逻辑和想象构建出来的模型。他需要用现实的血肉去填充这个模型,让它真正地落地。
他需要去旺角,去看看百达通童年可能生活过的环境,那种拥挤、嘈杂、充满市井气息的地方,是如何催生出他那份对上流社会的极致渴望的。
他需要去中环,去看看那些真正的精英和贵公子,他们是如何走路,如何说话,如何用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他更需要去兰桂坊,去看看那些在夜色中绽放的名媛淑秀,看看现实中的“Alex”们,是如何在她们之间穿梭自如,长袖善舞的。
这些,都是剧本里没有,但又是角色赖以生存的土壤。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宴清的脑中成型,但身体却发出了强烈的抗议。
从昨晚到现在,他几乎没合过眼,全凭一股精神气在撑着。现在这股气一松,排山倒海的困倦便席卷而来,他感觉自己站着都能睡着。
不行,现在这个状态出去,别说观察了,估计连路都走不稳。
宴清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晚上七点。
香江的夜才刚刚开始,不急。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先睡个好觉。
他没有去收拾桌上的稿纸,只是把笔帽盖上,随手扔在纸堆里。然后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走向卧室。
整个人重重地摔在柔软的大床上,宴清甚至连被子都懒得拉,就在脸颊接触到枕头的瞬间,意识便迅速沉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