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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滩的暗流,

因戴笠的“惊蛰”而汹涌澎湃,但也激起了更为隐秘而坚定的逆流。

洪门,司徒美堂一声令下,遍布长江三角洲的洪门子弟如同被唤醒的血脉,瞬间活络起来。

他们不似军队般整齐划一,却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码头苦力、黄包车夫、茶馆伙计、甚至一些不起眼的衙门小吏,都在这一刻成了无形的眼线和通道。

“香主传话,拜的是关二爷的义,走的是忠义堂的路。”码头上,一个满身汗渍的苦力头压低草帽,对身边几个弟兄沉声道,“都警醒着点,见着带伤的,夜里叩门的,不问来路,只管接应。”

不远处的茶摊,一个穿着短褂的汉子放下茶碗,对掌柜的轻轻点头:“水路三道卡,得绕。陆路走沈家浜,有自己人。”

“晓得了。”掌柜的擦拭着茶壶,眼皮都不抬,“后灶备了干粮,柴房能歇脚。”

更深的巷子里,黄包车夫拉着空车,与同行交错的瞬间,低语迅速掠过:“西边来的客人,要送就送到老城隍庙,自有人接手。”

一条从浙东深山通往上海的“地下走廊”,就在这些看似寻常的只言片语间,在无声中迅速搭建起来。

沿途的村镇,那些看似普通的农户或猎户,在深夜听到约定的叩门声时,便会默默开门,为一身露水、甚至带着伤的陌生人提供一顿热饭、一点伤药,并指引下一段相对安全的路径。

洪门用他们传承数百年的江湖智慧和庞大网络,为赵铁锤等人铺设着一条充满凶险却也暗藏生机的归家之路。

同时,针对军统的“黑料”搜集也在同步进行。

赌场里故意输钱套话的赌客,烟花间里娇笑着灌酒的姑娘,当铺里鉴定赃物的老师傅……

无数看似无关的碎片信息,被洪门特殊的信息传递方式汇总起来,逐渐勾勒出军统在上海某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走私烟土、敲诈富商、与某些日本商人过从甚密……

杜月笙坐镇杜公馆,

指尖轻叩着红木太师椅的扶手,烟气缭绕中,神色平静如水。

“请法租界的拉菲尔先生喝茶时,不妨提一提,”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就说我杜某人担心,军统的朋友若在上海动静太大,惊扰了各国侨商,只怕工部局面上不好看。”

“明白,先生。”下首一位穿着长衫的师爷躬身应道,“英国领事馆的秘书那边,也递了话,说近来治安事件频发,恐影响投资环境。”

杜月笙微微颔首,眼皮都未抬:

“分寸把握好,我们是闲话家常,忧心时局,不是告状。”

与此同时,青帮影响下的几处报馆也悄然动作。

“总编,这篇评论……措辞是否过于尖锐?”一名编辑拿着稿纸,有些犹豫。

坐在主位的主笔吸了口烟,冷笑一声:

“点名了么?没有。既然没点名,他怎么就知道说的是他?登!就要这种效果——让明眼人一看便知,让被戳到痛处的跳脚,却抓不住我们把柄。”

另一方面,几股看似与“暗火”毫无关联的势力,在夜幕下蠢蠢欲动。

“月生哥说了,十六铺那边董老九的场子太不懂规矩,该敲打敲打了。”一个精悍的汉子压低声音,对聚在暗巷里的几人吩咐,

“动静闹大点,见红为止,让巡捕房和那边(指军统)的人都忙活起来。”

另一边码头上,也有人影晃动。

“都利索点,烧三号库,那批货不值钱。火起之后,兄弟们喊响亮点,把水搅浑。”

“晓得,放心。”

不过一夜之间,两家赌场因“争地盘”爆发激烈械斗,枪声惊动了半个街区;某处码头仓库“意外”燃起冲天大火,浓烟滚滚。

这些恰到好处的混乱,迅速牵制了军统和警察系统的大量人手与注意力,为“暗火”的反击和赵铁锤的回归,悄然织就了一层混乱而有效的烟幕。

张宗兴在得到杜月笙和司徒美堂的明确支持后,

不再犹豫。“逆鳞”预案全面启动。

苏婉清坐镇情报中枢,将各方汇集来的信息去伪存真,分析研判,指挥着“暗火”各部门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利刃,进行着精准而有限的打击。

一夜之间,军统上海站下属的两个不太重要的外围联络点遭到不明身份人员袭击,文件被焚毁,人员被打伤;一名负责盯梢“暗火”嫌疑人员的特务,在回家途中被套麻袋痛揍,断了两根肋骨;

更有一份记载了军统某高官收受商人贿赂的账本副本,被神秘地送到了其政敌的办公桌上。

这些行动规模不大,造成的实质性损失有限,但其传递的信号却无比清晰——“暗火”并非待宰羔羊,逼急了,同样会亮出獠牙!

这在一定程度上震慑了军统内部一些急于立功的躁动分子,也让戴笠意识到,在上海这块地盘上,他想为所欲为,并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然而,张宗兴的心始终悬着。

浙东传来的消息断断续续,赵铁锤等人处境越来越危险。戴笠显然将主要怒火和兵力集中在了围剿这支携带重要情报的小队上。

“不能再等了。”张宗兴看着地图上那条蜿蜒曲折、危机四伏的归途,下定了决心,“我必须亲自带一队精锐,去接应锤子他们!”

他挑选了阿明和另外五名最擅长山地作战、经验丰富的“暗火”骨干,准备连夜出发,沿洪门提供的秘密路线,反向渗透接应。

就在他检查装备,准备下达出发命令时,

据点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压抑的哭泣声。

“怎么回事?”张宗兴皱眉。

一个负责内勤的弟兄快步进来,面色有些为难:

“兴爷……是……是小野寺樱姑娘,她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知道锤子哥处境危险,哭着闹着要见您,非要……非要跟您一起去!”

张宗兴眉头锁得更紧,快步走出房间。只见小野寺樱穿着一身素净的棉布裙,眼圈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被两个弟兄拦在院子门口。

她看到张宗兴,如同看到救星,挣脱阻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中文哀求道:

“张先生!求求您!带我去!带我去找铁锤君!”

张宗兴沉声道:

“樱子,起来。我们不是去游山玩水,前面是龙潭虎穴,太危险了!”

“我不怕危险!”小野寺樱抬起泪眼,倔强地看着他,

“张先生,您知道的!当初在多摩川边,就是我把奄奄一息的铁锤君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我知道他的身体,我知道他受伤后会怎样!他的生命里不能没有我照顾!我……我也离不开他!”

她的声音哽咽,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和深情:

“我会包扎,会认草药,不会拖累大家的!求求您,让我去吧!没有他在身边,我在这里每一天都是煎熬!如果要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看着她梨花带雨却无比坚决的脸庞,听着她那近乎誓言般的话语,周围的人都为之动容。就连一向冷静的阿明,也微微侧过了头。

张宗兴看着这个看似柔弱,却在爱情面前爆发出惊人勇气的日本女子,心中复杂万分。

他深知此行凶多吉少,但……她与赵铁锤之间的情意,以及在赵铁锤可能负伤的情况下,她所具备的护理知识,或许真能起到关键作用。

更重要的是,她那句“要死也要死在一起”的决绝,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在这乱世之中,如此纯粹而炽烈的情感,何其珍贵。

沉默良久,张宗兴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此去九死一生,你可想清楚了?”

小野寺樱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涌出,却是带着希望的泪:

“我想清楚了!绝不后悔!”

“好。”张宗兴吐出一个字,“阿明,给她找身方便行动的衣裳,我们……一起把锤子接回家!对,回家!”

小野寺樱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混合着泪水与喜悦的光芒,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谢谢张先生!谢谢!”

夜色如墨,细雨裹挟着初冬的寒意,将整个上海滩浸染得一片凄迷。在这风雨激荡的午夜,一支七人小队如利刃出鞘,悄然离开了隐蔽的据点,融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张宗兴一袭黑衣,目光如鹰隥般扫过整装待发的队员,

最后落在小野寺樱纤细却坚定的身影上。她已将和服换作利落的短打,医药箱紧紧抱在怀中,那双曾含情脉脉的眸子,此刻在夜色中闪烁着决绝的光。

“此去凶险,诸位务必相互照应。”张宗兴低沉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我们要把兄弟一个不少地带回来。”

阿明检查着腰间的配枪,沉声道:“兴爷放心,这条道我们熟。”

小野寺樱抬起苍白的脸,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滑落:“我一定会救回铁锤君……一定。”

七道身影迅速没入蜿蜒的巷道,向着危机四伏的浙东群山疾行。

他们的脚步踏过积水,发出细碎的声响,很快便被呼啸的风雨吞没。

这支队伍的到来,注定将在赵铁锤等人的绝境中投下变数。

而小野寺樱这执意相随的纤影,注定要在烽火连天的画卷上,题下一行缱绻的诗。

前路黑暗如渊,唯有心中那一点不灭的爱与义,如风雨中摇曳的孤灯,为这征途,守住最后的光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