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百花争妍，却仿佛都成了那抹浅绿身影的陪衬。王语嫣静立一株开得正盛的山茶旁，目光却未曾片刻离开被人群簇拥的慕容复。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着的情绪，浓得化不开——是倾慕，是担忧，是仰望，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生怕被忽视的卑微。
她看到慕容复从容应对各方豪杰，言谈风趣，举止潇洒，唇角便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与有荣焉；可当他转向那些富商模样的人，神色变得专注甚至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时，她那秀气的眉头又会轻轻蹙起，流露出不解与忧虑。
段誉在她身旁踱来踱去，一会儿递上一碟精致的糕点，一会儿又指着远处一株奇特的兰花想引她去看，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并不好笑的笑话，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哪怕只是一个回眸。
“王姑娘，你看那花儿，像不像一只展翅的蝴蝶？听闻是西域传来的异种，香气殊异……”
“王姑娘，走了这许久，渴不渴？我去替你斟杯茶来？”
“王姑娘……”
他的声音殷勤而忐忑，像一只围着花朵打转却不知该如何落足的蜜蜂。
王语嫣终于被他扰得有些不耐，微微侧过脸，目光总算短暂地离开了慕容复，落在段誉身上，却带着一种礼貌而疏远的淡漠：“段公子，我不渴，也不累，多谢好意。”声音轻柔，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段誉满腔的热情轻易地挡了回去。
段誉顿时像被霜打蔫的茄子，讪讪地住了口，眼神却依旧胶着在她身上，满是失落与不甘。
恰在此时，慕容复似乎与那几位“富商”谈到了关键处。他看似随意地抬手示意，引着那几人向一旁更僻静的凉亭走去。经过王语嫣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是对她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温和而又保持距离的微笑，点了点头，仿佛在安抚一件珍贵的、却暂时无暇顾及的艺术品。
王语嫣的眸子瞬间亮了一下，如同夜空中骤燃的星子，但随即又因他那毫不留恋离去的身影而迅速黯淡下去。她下意识地向前微倾了身体，似乎想跟上去，最终却只是徒然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站在原地，任由那抹月白的身影融入凉亭的阴影里，与她隔开了仿佛千山万水的距离。
凉亭四周看似无人，实则被慕容家的心腹隐隐护卫着。慕容复与那几人落座，交谈的声音压得更低。但在凌霄远超常人的神识笼罩下，那些刻意压抑的语句，依旧断断续续地飘来，拼凑出惊人的图景。
“…………河北三州的粮仓……可先备齐……”
“…………东海盐路……需打点的关节已疏通……”
“…………只是辽金边境的战马……价钱需再提三成……”
“…………吐蕃那边的精铁……纯度够，但运输险……”
“…………放心……‘一品堂’的路子……可借道西夏……”
粮草、盐铁、战马、军械、跨境运输……这些词汇冰冷而沉重，与周围馥郁的花香、风雅的茶会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慕容复的神情专注而锐利，手指偶尔在石桌上划过，勾勒着无形的疆域与路线，那眼神深处燃烧的，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狂热的野心。
他谈论的不是江湖恩怨，不是武林排名，而是足以掀起国战、倾覆社稷的资本！他在暗中筹集的，是一个“复国”梦所需要的、最冰冷也最基础的骨架——战争资源。
凌霄坐于角落，将这一切尽收“耳”底。他目光扫过凉亭中那个被野心照亮侧脸的慕容复，再看向不远处那个依旧痴痴望着凉亭方向、对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一无所知的绿衣少女。
王语嫣的整个世界，或许就只有那个表哥，以及那些承载着与他共同话题的武功秘籍。她沉浸在情爱编织的幻梦之中，却不知她倾心恋慕之人，心思早已飞到了逐鹿天下、血流成河的霸业宏图之上。她所担忧的，或许只是表哥今日是否劳累，是否开心；而她表哥所谋划的，却是足以让万千家庭破碎、尸骨成山的危险棋局。
慕容复对她那点女儿心思，或许有几分真实的怜惜，但在他那庞大的、偏执的复国野望面前，这点情愫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轻若尘埃，随时可以牺牲，可以被利用——比如，利用她身后曼陀山庄的财富，以及琅嬛玉洞那堪称武学宝库的资源。
凌霄缓缓收回目光，端起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心中唯余一声无声的轻叹。
痴儿。
不知是在叹那深陷情障、浑然不觉危险临近的王语嫣，还是在叹那被家族百年执念吞噬、不惜赌上一切也要追逐镜花水月般帝业的慕容复。
亦或，两者皆有。
这品茗赏花会，当真是一场精心粉饰的盛宴，只是宴席之下，埋藏的并非风月，而是足以炸碎无数人命运的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