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深处，那辆看似朴素的马车近看却极不寻常。车辕用的是上好的阴沉木，车壁包裹着深色的皮革，厚实而隔音。领头的汉子在车门外停下，恭敬地低声道：“楼主，人带到了。”
里面传来一声模糊的应允。汉子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车门拉开一道缝隙，对凌霄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
凌霄面色不变，弯腰踏入车内。车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与声响。
车内的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宽敞，堪称一间移动的精舍。四壁固定着书架和多宝格，上面摆放的不是书卷，而是各式各样的账本、契约盒以及几件古玩。一张紫檀木小几固定在车厢中央，上面摆着一套晶莹剔透的玉茶具，壶口正氤氲着热气，散发出昂贵雪芽的清香。
一个穿着锦缎便袍、干瘦矮小的老者，正舒舒服服地靠在厚厚的软垫上，手里慢悠悠地转着两颗光滑的铁胆。他面容寻常，甚至带着点富家翁的和气，唯独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闪烁，仿佛能看透人心，算计尽世间利益。正是青衣楼主，霍休。
他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站在车中的凌霄，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和气笑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凌道长？呵呵，久仰了。老夫霍休，冒昧相请，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坐，尝尝这新到的雪芽，塞外苦寒，饮杯热茶暖暖身子。”
语气客气得近乎殷勤，若是不知底细的人，只怕真要以为是一位好客的长者在招待晚辈。
凌霄依言坐下，目光扫过那套价值连城的茶具和霍休那双保养得比大家闺秀还要细腻的手，心中了然。这位青衣楼主，倒是将“富贵”和“杀气”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他并未去动那杯茶，只是淡淡道：“霍楼主费心。不知寻贫道前来，所为何事？”
霍休呵呵一笑，也不在意凌霄的冷淡，自顾自抿了口茶，啧啧赞道：“好茶，真是好茶。这人呐，奔波劳碌一辈子，所求不过是口腹之欲，身外之物的享受。道长以为如何？”
他不等凌霄回答，话锋便是一转，那双精明的眼睛如同钩子般落在凌霄身上：“近来边境几个小镇里，可是流传着一些有趣的传闻。说道长身怀异术，所绘符箓，有金刚护身之神效，有御风疾行之奇能……甚至还能趋吉避凶，妙用无穷。不知是真是假？”
凌霄神色不动：“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贫道云游四方，略通此道，不过是为换些盘缠罢了。”
“盘缠？”霍休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低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道长太过自谦了。若这都只是雕虫小技，那天下间的奇人异士，只怕都要羞愧得钻了地缝去。”
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富家翁的和气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居上位、掌控生死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向凌霄涌来：“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老夫掌管青衣楼，旗下产业无数，能人异士也颇有一些。但像道长这般身怀真正仙家手段的，却是绝无仅有。老夫平生最爱才，今日请道长来，便是想诚心邀道长入我青衣楼。”
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慢条斯理地道：“一，副楼主之位虚席以待，地位仅在我之下，青衣楼资源，任你取用。二，金银财帛，天下奇珍，只要道长开口，无有不从。三，道长只需专心为我青衣楼制符，其他一切琐事，皆由他人代劳，绝不敢扰道长清修。”
条件开得极其丰厚，足以让世上九成九的人心动眼热。
然而，凌霄听完，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霍楼主厚爱，贫道心领。只是贫道闲散惯了，受不得约束，更无意卷入江湖纷争。副楼主之位，楼主还是另请高明吧。”
车内气氛瞬间凝滞。
霍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微微眯起，如同打量一件不识抬举的货物。车厢里的温度仿佛都骤然降了几分。
“道长，”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不再有丝毫伪装，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你可知道，在这地界，拒绝青衣楼好意的人，通常都是什么下场？”
他轻轻转动着铁胆，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道长手段神异，或许自恃甚高。但须知双拳难敌四手，猛虎也架不住群狼。青衣楼别的不多，就是人手多。道长纵有通天之术，难道还能时时刻刻防着无处不在的明枪暗箭么？”
冰冷的威胁，如同毒蛇的信子，赤裸裸地吐露出来。软的不行，便要硬抢了。
车内空间狭小，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