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飞过去。』
萧云庭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砸入冰冷的湖面，在每个人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山洞口的风雪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张谦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挡在萧云庭和悬崖之间，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焦急。
『殿下！您在说什么胡话！飞过去？人怎么可能飞过去！这是万丈悬崖，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他指着那深不见底的裂谷，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我知道您想救狼王，我们都想！可是……可是也不能用这种法子去送死啊！我们……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绕路！就算是多走十天半个月，也比白白送了性命强！』
萧云庭的视线越过张谦的肩膀，望向那片漆黑的虚空，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十天半个月？』
他收回目光，看向张谦，语气平静得可怕。
『你去看一眼拓跋烈，然后告诉我，他还有没有十天半个月。』
张谦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拓跋烈的状况，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那张英俊的面孔上死气沉蒙，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别说十天半个月，他可能连明天早上的太阳都见不到了。
『可是……』张谦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
萧云庭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
他转向跪在地上，已经陷入绝望的巴图和赤鲁。
『你们两个，是想眼睁睁看着你们的王死在这里，然后回去告诉你们的族人，你们拼尽了全力，但长生天没有给你们机会？』
巴图和赤鲁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萧云庭。
赤鲁的声音沙哑，充满了痛苦。
『我们当然不想！可我们能怎么办！这是天堑！是长生天设下的阻碍！我们过不去！』
『谁说这是天堑？』
萧云庭冷笑一声。
『在我眼里，这不过是一道宽一点的沟壑。』
他不再理会众人，径直走到一块积雪平坦的地方，拔出腰间的匕首，蹲下身，在雪地上画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线条精准而流畅。
很快，一个奇异的图形出现在雪地上。它有着巨大的、如同翅膀一样的结构，中间是人的位置，后面还有类似鸟尾的构造。
那图形充满了力量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仿佛它天生就应该翱翔于天际。
小安子凑了过来，小声地问。
『殿下……这是什么？』
『飞鸢。』
萧云庭头也不抬地回答，匕首的尖端在图形的几个关键节点上点了点。
『一种可以借助风力，载人滑翔的机关造物。』
他站起身，看向已经呆住的众人。
『风是有力量的。你们看这风雪，能把人吹得站不稳，能卷起千堆雪。既然它能把雪卷起来，为什么不能把人托起来？』
他指着雪地上的图纸。
『只要我们造出足够大的翅膀，找到合适的角度，就能让风的力量托着我们，从这里，滑翔到对面去。』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但这些字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逻辑。
张谦的眉头紧锁。
『殿下，恕属下愚钝。风……怎么可能托得起人？这……这闻所未闻。』
『你没听过，不代表不存在。』
萧云庭的目光扫过巴图和赤鲁。
『我母亲曾告诉我，她的先祖墨家，就能造出木鸢，一日飞行五百里。我画出的这个，不过是其中最粗浅的一种。』
他把『墨家』这两个字搬了出来。
他知道，跟这些古代人解释空气动力学无异于对牛弹琴。但一个神秘而强大的传承，却足以让他们产生敬畏。
巴图死死地盯着雪地上的图纸，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不懂什么机关术，但他能看懂那图形的结构。那舒展的翅膀，像极了草原上翱翔的雄鹰。
绝望的心底，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缝，透进了一丝光。
『你……你说的是真的？』巴图的声音干涩。『这东西……真的能飞？』
『我从不说谎。』
萧云庭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需要材料。这座悬崖上，有我们需要的一切。雪狼的骨头，它们的皮，还有最坚韧的藤蔓。』
他伸出手，指向身后的万丈绝壁。
『你们，是草原上最好的攀岩者。敢不敢，跟我赌上这一条命？』
山洞前，陷入了一片沉默。
只有风声在呼啸，卷起雪沫，拍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巴图和赤鲁身上。
这个计划太疯狂了。
疯狂到近乎荒谬。
但拓跋烈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也没有别的选择。
许久之后，巴图缓缓站起身。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雪水，看向萧云庭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他身边的赤鲁却猛地拉住了他。
『哥！你疯了！你真的信他？万一……万一掉下去了怎么办！』
巴图没有回头，他只是看着萧云庭，沉声问道。
『你要我们怎么做？』
萧云庭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弧度。
『把我们所有的绳子都连起来。我们需要三个人下去。你，赤鲁，还有我。』
『不行！』
张谦和巴图几乎同时开口。
『殿下，您千金之躯，怎么能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张谦急道。
巴图也说：『你留在上面指挥。这里，我们兄弟俩就够了。』
萧云to庭摇了摇头。
『你们不懂。我需要的不是随便什么骨头和藤蔓。』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龙骨需要多长，翼展需要多宽，蒙皮需要多大，连接处需要什么样的藤蔓……这些，都必须由我亲自挑选，尺寸不能有分毫之差。』
『否则，造出来的就不是飞鸢，而是一具会飞的棺材。』
他的话，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他们看着萧云庭那张文弱清秀的脸，却感到了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
最终，巴图咬了咬牙。
『好！我们听你的！』
很快，几根简陋的绳索被连接在一起，另一端牢牢地固定在山洞深处的一块巨岩上。
萧云庭将绳子在腰间缠了几圈，打上了一个专业的登山结。
他检查了一下巴图和赤鲁的绳结，确认无误后，第一个走到了悬崖边。
凛冽的寒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回头看了一眼洞口。
『张谦，看好上面。小安，照顾好狼王。』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抓住绳索，身体向后一仰，整个人便悬在了半空中，双脚蹬着光滑的冰壁，开始缓缓下降。
巴图和赤鲁对视一眼，也紧随其后。
悬崖上的作业，比想象中要艰难百倍。
陡峭的冰壁光滑无比，几乎没有落脚点。他们只能依靠手臂的力量，将自己固定在崖壁上。
刺骨的寒风如同刀子一般，刮在他们脸上。
萧云庭的目标很明确。
他们之前杀死的那些雪狼，有不少都滚下了悬崖，被卡在了岩石的缝隙或是凸起的平台上。
他一边下降，一边仔细地观察着。
『左边，十丈左右的位置！』
他冲着上方的巴图喊道。
巴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一个被积雪覆盖的平台上，隐约能看到一具雪狼的尸体。
三人调整方向，慢慢地荡了过去。
平台不大，仅能容纳两三人站立。
萧云庭解开绳子，立刻开始处理狼尸。他的动作熟练得让巴图和赤鲁都有些惊讶。
剥皮，剔骨，分割。
他挑选出最长最直的几根腿骨，用布条捆好，背在身上。又将整张狼皮小心翼翼地剥下，折叠起来。
『这些不行，太脆了。』
他敲了敲几根肋骨，摇了摇头。
『我们需要更有韧性的。继续往下。』
他们重新系好绳索，继续下降。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们的身上，已经挂满了沉重的狼骨和狼皮。
体力在飞速地消耗。
就在他们下降到一处冰瀑附近时，意外发生了。
赤鲁脚下的一块浮冰突然碎裂，他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朝着深谷坠去！
『赤鲁！』
巴图目眦欲裂，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片虚空。
腰间的绳索猛地绷紧，巨大的拉力让上方的巴图也身体一晃，险些被一起带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萧云庭动了。
他没有慌乱，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荡，借助另一侧岩壁的反作用力，像钟摆一样，荡到了赤鲁的下方。
他伸出手，精准地抓住了赤鲁的脚踝！
巨大的冲击力传来，萧云庭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但他没有松手。
『哥！』
赤鲁惊魂未定地喊着，身体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别动！』
萧云庭和巴图同时吼道。
巴图在上方死死地拉住绳索，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萧云庭则在下方，用尽全身力气，将赤鲁的身体向上托举。
『抓住那边的藤蔓！快！』
萧云庭吼道。
赤鲁这才看到，在他手边不远处，冰层下，正挂着几根手臂粗细的黑色藤蔓。
他连忙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藤蔓。
危机，暂时解除了。
三人都是一身冷汗。
他们花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重新回到一个安全的平台上。
赤鲁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惨白。
他看着萧云庭，眼神复杂。
『你……你救了我……』
『我需要你的手来造飞鸢。』萧云庭的回答简单直接，他揉着自己几乎脱臼的手臂，『而且，我不想在起飞前，就失去一个同伴。』
巴图走了过来，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萧云庭，郑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这是一个草原汉子，表达最高敬意的方式。
团队的信任，在生死的考验中，悄然建立。
他们采集了那些坚韧的黑色藤蔓，又找了几具狼尸，直到天色渐暗，才筋疲力尽地返回了山洞。
洞里，篝火烧得正旺。
张谦和小安子看到他们安全回来，都松了一口气。
『殿下！你们总算回来了！』
萧云庭没有休息，他将带回来的材料一一铺开，开始进行筛选和处理。
『所有人都过来帮忙！』
他指挥着众人，将狼骨按照长短粗细分类，将狼皮上的脂肪刮干净，将藤蔓泡在热水里，增加其韧性。
山洞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然而，当萧云庭开始搭建飞鸢最关键的龙骨结构时，新的问题出现了。
他拿起一根最长的雪狼腿骨，将其固定在两块岩石之间，然后用力一压。
『咔嚓！』
一声脆响，腿骨应声而断。
洞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截断骨。
萧云庭又拿起一根，再次测试。
结果，还是一样。
『不行……』
萧云庭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些雪狼的骨头，虽然坚硬，但韧性太差了。根本无法承受滑翔时巨大的风压。』
他看着满地的材料，心中一片冰凉。
他终究是……错估了这些普通野兽骨骼的强度。
刚刚燃起的希望，似乎又要被扑灭了。
洞里，再次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张谦看着萧云庭，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
就在这时，萧云庭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篝火上烤着的一块狼肉上。
那是他们之前猎杀的雪狼。
紧接着，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与狼王搏斗的画面。
那头体型巨大的白色头狼，它的力量，它的速度，它骨骼的坚硬程度，都远超普通的雪狼。
它的骨骼……是经过变异的！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头狼！』
萧云庭猛地站起身。
『我们杀的那头头狼！它的尸体！』
巴图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你是说……』
『它的骨骼，一定比这些普通雪狼强韧得多！』
萧云庭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我们必须回去！找到它的尸体！』
这个决定，让众人再次犹豫起来。
回去，意味着要重新走一遍那段危险的路，风雪那么大，尸体可能早就被掩埋了。
但看着萧云庭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没有人提出反对。
他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留下小安子和两个府兵照顾拓跋烈，其他人则带上工具，再次冲入了风雪之中。
幸运的是，风雪虽然掩盖了大部分痕迹，但那片战场上的血腥味，还是为他们指引了方向。
当他们找到那具被冻得僵硬的头狼尸体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没有耽搁，立刻将头狼的尸体分解，取走了所有粗大的骨骼，然后连夜返回了山洞。
当头狼那根明显比其他狼骨粗壮一圈的脊椎骨，被萧云庭当作主龙骨，成功地承受住了两个成年人的重量而没有丝毫弯曲时，山洞里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
最关键的材料问题，解决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萧云庭就成了这个临时工坊的总工程师。
『巴图，这根翼梁，用藤蔓交叉缠绕固定，至少要绕七圈！』
『赤鲁，把这张狼皮铺上去，用骨针和兽筋缝合，针脚要密！』
『张谦，你带人把这些短骨削尖，我们需要足够多的骨钉！』
他的指令清晰而准确，每一个人都被调动了起来。
他展现出的动手能力和对结构的理解，让所有人都为之折服。
一块块零散的骨头，一张张柔软的皮毛，在他的指挥下，被巧妙地组合在一起。
一个巨大的、充满了原始美感的翅膀雏形，在篝火的映照下，缓缓成型。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只蛰伏的巨兽，充满了力量与野性。
看着这个即将完工的庞然大物，所有人的眼中，都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期待。
或许……这个疯狂的计划，真的能成功。
终于，在第二天天亮之前，飞鸢的主体结构，完成了。
它翼展超过三丈，骨架狰狞，皮膜紧绷，充满了视觉冲击力。
所有人都围着它，脸上带着疲惫和兴奋。
萧云庭绕着飞鸢走了一圈，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连接点。
最后，他停了下来，眉头再次皱起。
『怎么了，殿下？』张谦紧张地问，『是哪里有问题吗？』
『主体没问题。』
萧云庭指着飞鸢的尾部。
『但是，还缺少最关键的一部分。』
『我们需要一个尾翼，用来在空中控制方向和保持平衡。』
他看着众人，沉声说道。
『而制作尾翼，需要一种特殊的材料。它必须足够轻，又要有极好的弹性，能在承受风力改变方向后，迅速恢复原状。』
众人面面相觑。
轻便，又有弹性？
他们把带来的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木材，骨头，藤蔓……没有一样符合要求。
刚刚升起的希望，再一次被现实浇了一盆冷水。
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了吗？
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一直默默待在角落里的小安子，突然哆哆嗦嗦地开口了。
『殿下……』
他从自己贴身的包裹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样东西。
『奴才这里……或许……有您需要的东西……』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那是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旧弓。
弓身由一种不知名的深色木材制成，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磨损痕迹。弓弦则是由几股兽筋拧成，呈现出一种暗金色。
『这是……』萧云庭看着这把弓，眼神中闪过一丝熟悉。
『是太妃娘娘的遗物。』
小安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娘娘去后，您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您说……这是娘娘留给您唯一的念想……』
萧云庭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把旧弓。
入手微沉，弓身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
他握住弓身，另一只手拉住弓弦，缓缓用力。
弓身以一个惊人的弧度弯曲，充满了力量感，弓弦发出了嗡嗡的颤音，仿佛有生命一般。
当他松开手，弓身和弓弦瞬间恢复了原状，没有丝毫的变形。
轻便，坚固，而且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弹性。
这正是他需要的完美材料！
萧云庭紧紧地握着这把弓，心中翻江倒海。
他看着小安子，声音有些干涩。
『这把弓……还有什么来历？』
小安子摇了摇头。
『奴才不知。只听宫里的老人说，这把弓不是宫里的东西，是太妃娘娘入宫前，一位教她读书写字的先生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