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的手指捏住火漆密报的边缘,没有立刻拆开。他的目光还停在窗外,那里是谢昭宁琴室的方向。刚才那一声短促的琴音他听清了——是《破阵引》的第一个节拍,和他们约定的一样。
她已经确认了敌情。
他低头,指尖一用力,火漆裂开,信纸展开。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北境三关同时起火,烽烟不绝,守将急报敌军压境,兵力不明。落款是边军哨统领,盖着镇北军旧印。
他盯着那枚印章看了两息,抬手从袖中取出一片薄铜片。这是谢昭宁前日交给他的,表面刻有细纹,能与琴弦共振。他将铜片轻贴耳侧,闭眼凝神。
一丝极微弱的震感传来,频率断续却清晰——正是《破阵引》启动时的波段。这说明,边境异动与京城暗流同步发生,不是巧合。
他睁开眼,走向书房地图。手指落在北境三关位置,眉头皱起。三处烽火看似并列,但其中雁回关火势最猛,兵力部署却最薄弱。若真是主力进攻,不该如此失衡。
他转身推开房门,脚步直奔琴室。
谢昭宁还在抚琴。她的手指没有停,但曲调变了。不再是传递信号的节奏,而是一段低沉缓慢的旋律,像是在模拟某种情绪波动。她的额头微微沁汗,呼吸轻而稳。
“你感觉到了?”萧景珩站在门口问。
她点头,指尖未停。“雁回关守将心乱如麻,不是因为战事紧急,而是有人在他身边施压。我用‘乱兵调’试过三次,他的情绪始终夹杂恐惧与挣扎,不像面对外敌,倒像被胁迫。”
萧景珩走近,站在她身侧。“所以是佯攻。”
“对。敌人想让你走。”
两人沉默片刻。他知道她说得没错。他是镇北王,边军只认虎符与主帅亲临。一旦他离京,边境局势可定,但京城便会空虚。而皇后虽已被禁足,余党仍在,独孤漠藏于暗处,随时可能发难。
“我去。”他说。
谢昭宁停下手指,抬头看他。
“你是主帅,边军需你压阵。”她声音很轻,但语气坚定,“我在京城,能察人心浮动,朝中若有异动,我能第一时间察觉。”
他看着她,没说话。
她伸手从琴匣夹层取出那片梧桐叶。叶片边缘泛红,像被热气熏过,但并未发烫。她放在他掌心。“养父留下的东西,遇险会热。现在只是温的,说明危机未至顶点。”
他握紧叶子,又放开。
“我会留玄影带十二暗卫护你。”他转身走向门口,“王府四角设音铃,你弹特定节奏,全城暗桩皆可响应。另外……”
他停顿一下,回头。
“我把‘玄冥’留下。”
她知道这把剑对他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从不离身。如今他把它放在她书房案上,等于把性命交到她手中。
她没推辞,只轻轻应了一声:“好。”
天还没亮,府外马蹄声已起。亲卫队整装待发,黑甲映着微光。萧景珩换上战袍,披风猎猎。他站在台阶上,最后望了一眼琴室窗口。
谢昭宁站在窗前,青玉簪映着晨光。她手指抬起,轻轻划过琴弦。
一声清越单音破空而出。
是《云阙引》中最坚定的那一拍。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会回来。
他抬手抚过右眼角那道淡疤,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身后尘烟滚滚,城门在晨雾中缓缓关闭。
琴室内,谢昭宁重新落座。
她的手指搭上琴弦,开始弹奏一段新曲。节奏平稳,音色沉静,带着守护之意。这是她昨夜编好的《守心调》,专为稳定人心而作。
“青霜。”她开口。
“在。”
“传令下去,今晚诗会照常举行。我要让所有人听见,京城之音,未乱。”
青霜领命退下。
谢昭宁继续抚琴。她的指法越来越稳,每一个音都精准落下。她知道,接下来几天,每一句话、每一个音律都会被人细细揣摩。有人想看她慌乱,有人盼她失态。
她不能乱。
琴声持续了两个时辰。期间有仆从来报,说宫中传来消息,四皇子派人查问镇北王离京之事。她只淡淡回了一句:“如实答。”
午时刚过,玄影从地道归来。他站在琴室门外,低声禀报:“城南义庄无异动,慈恩寺西厢昨夜有人进出,已记下身形特征。音铃双枢阵布设完毕,四角铜铃皆可共鸣。”
谢昭宁点头。“继续盯。”
玄影应声欲退。
“等等。”她忽然叫住他,“你去库房取一副备用琴弦,银丝缠芯的那种。再拿一个小木盒,把‘玄冥’剑旁的令牌放进去。”
玄影迟疑一秒,照做。
她接过木盒,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萧景珩的镇北军令符,一面刻有虎头纹,一面写着“执令者死”。
她合上盒子,递给他。“若七日内无讯,你亲自送去雁回关前线,亲手交到他手上。”
玄影接过,沉声应下。
他离开后,谢昭宁再次拨动琴弦。这一次,她加入了更复杂的节奏变化。这是《守心调》的进阶版,能在人群中引发轻微的情绪共振,压制躁动,唤醒清明。
她必须确保,哪怕萧景珩不在,京城也不会失序。
傍晚时分,天空阴沉下来。风从东面吹来,带着沙尘的气息。她站在院中试了试风向,然后回到琴室,将窗户调整到特定角度。
这是为了明天诗会做准备。风向会影响声音传播,她必须让每个角落的人都能听清琴音。
青霜进来通报:“礼部已确认名单,三十位大臣携家眷出席。公主府送来拜帖,称慕容瑶也会到场。”
谢昭宁手指一顿。
她早料到这些人不会安分。
但她不怕。
“备琴。”她说,“用那把紫檀老琴。另外,把案台摆在正厅中央,让我能看见所有人。”
夜幕降临,王府灯火渐明。
谢昭宁坐在琴前,手指轻轻搭在弦上。她没有立刻弹奏,只是静静等待。
外面传来车马声,宾客陆续抵达。
她知道,今夜不会平静。
但她也清楚,只要她还在弹琴,京城就还有主心骨。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
第一个音响起。
清越,坚定,不容置疑。
大厅外,一名侍从匆匆跑过回廊,低声传话:“王爷出城后一路未停,已过三道关卡,预计明日午时抵达雁回关。”
话音落时,琴声正好进入第二段。
谢昭宁的手指稳定如初。
她的目光扫过厅门。
那里,一道杏黄衣角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