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再响,两声短促,如针尖刺破寂静。
谢昭宁指尖停在琴弦上,未动,亦未抬眼。方才玉佩震颤未歇,此刻铃音又至,分明是宫中急递的暗号节奏。她缓缓收手,将《心音谱》隐入琴匣夹层,轻声道:“开门。”
青霜疾步上前启门,一名宫女立于阶下,捧朱漆请柬,衣袖微抖。她不进厅,只将请柬置于石案,转身便走,裙裾拂过青砖,不留痕迹。
谢昭宁起身走近,目光落在请柬封口凤纹印泥之上。那红艳似血,却泛着幽光,非寻常朱砂可有。她不动声色,取银针自袖中探出,轻轻一蘸。
针尖黑如墨染。
青霜倒吸一口气,低声道:“他们竟敢用‘断情散’?此毒入体无声无息,三日后才发,届时五感渐失,形同废人!这是要毁姑娘名声,再借诗会之名将您逐出宫廷体面!”
谢昭宁垂眸,指尖轻抚请柬边缘。凤纹之下,藏有一道极细云纹暗记,若非久习古画鉴伪之人难以察觉。她心中已明——此请非皇后亲发,而是出自公主府。
慕容瑶向来跋扈,却惯以雅事为刃,伤人于无形。这一纸请柬,名为邀约,实为刑具。
“若我不去,”她语声平缓,“便是认惧,从此京中无人再信我立足之资。”
“可若去了……”青霜咬唇,“她们必另有手段。”
谢昭宁转身步入内室,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方素帕,将请柬层层裹住,置于香炉之上。火舌微卷,帕角焦黄,却无浓烟升腾——她早令青霜换过安神香,今夜所燃,乃可验毒的“听心烬”。
灰落之际,一丝极淡腥气逸出,旋即消散。
“果然不止一处机关。”她低语,“印泥是引子,真正杀招,或在席间茶点、乐具、乃至司礼宫人身上。”
青霜攥紧扫帚柄:“不如明日闭门称病,让她们空等一场!”
“病可称,局不可避。”谢昭宁望向窗外,“她们等我退缩已久。今日若退,往后步步皆陷。不如迎上去,看谁先乱了阵脚。”
她说完,走向西厢,命青霜启箱。那口旧箱刻有梅花纹,锁扣隐秘,需以玉佩触之方开。箱中叠放数物:胭脂盒、金簪、“血河寨”腰牌残片,皆已用油布包好。
“明日赴会,琴必须随身。”她取出紫檀琴匣,指腹摩挲匣角机关,“你把‘清心引’的备用弦缠好,藏于袖袋。另备三枚银针,浸过解毒水,贴身携带。”
青霜一一应下,忽觉庭院风起,檐下银铃轻响。她抬头,却见墙头黑影一闪而没,快如夜鸦掠枝。
谢昭宁已察觉异样,悄然按住琴匣。片刻后,一道身影自屋脊跃下,落地无声,直趋窗前。玄影摘下面罩一角,露出半张覆疤的脸,手中抛入一枚腰牌,正落在案上。
谢昭宁拾起细看——云纹与请柬暗记一致,背面刻“承安卫”,乃三皇子私属巡查之印。更奇者,牌底沾血,尚温。
她闭目凝神,十指轻搭琴弦,奏出《窥心引》曲调。音波微漾,《心音谱》浮于心海,玉佩随之轻颤——此血含恨意、焦灼、还有一丝不甘的执念,绝非死士临终所留,而是被强行夺牌者挣扎所致。
“他还在追踪我。”她睁眼,“三皇子已派人在城南布网,或许连我归宅时辰都已记录。”
玄影点头,以手势示意:萧景珩知情,命他传讯,切勿孤身赴险。
青霜听得心惊:“他们竟连王爷的眼线都能逼近?”
谢昭宁却神色未变:“能逼至近身夺牌,说明对方已有内应。这枚腰牌故意留下,是要让我知其存在,更要让我疑心身边之人。”
她顿了顿,“他们是想逼我自乱阵脚。”
玄影再度抱拳,转身欲去。临行前,他指尖轻叩窗棂三下,节奏古怪,似箫声断续。谢昭宁微怔——此乃江南旧时音律密语,意为“有人守望”。
待他身影彻底隐入夜色,谢昭宁缓步至窗前,推开半扇。
对街酒楼二层,灯火昏黄。一人斜倚朱栏,玄色锦袍垂落阶前,羊脂玉冠映着烛光,手中玉箫轻转,未吹曲调,却对准此处方向。那人似有所觉,抬眸看来,目光如炬,穿透夜雾。
萧景珩。
他未曾掩饰行踪,亦未靠近,只静静伫立,仿佛已候多时。
谢昭宁不语,回身取琴,置于案上。十指轻拨,《清心引》首句流出,音不成章,却含特定节律——那是她与养父间传递平安的暗码,如今借琴音遥递。
箫声忽起。
不成调,亦无起伏,仅一段重复短音,却与琴音共振,隐隐相和。她指尖微顿——这旋律,正是《心音谱》中记载的“守心律”,唯有心绪澄明、毫无杂念者方可奏出,且极易被外力干扰。
他懂此律。
更甚者,他以此回应,既非试探,亦非挑衅,而是确认——确认她安然,确认她清醒,确认她仍握主动。
青霜站在檐下,望着对面楼上那人,低声问:“他为何不现身?”
“现身则成局。”谢昭宁轻抚琴弦,“如今他在暗处看我,我亦在明处看他。彼此知悉,却不破局,才是最稳的庇护。”
她合上琴匣,将请柬投入香炉。火焰骤高,凤纹扭曲,终化灰烬。
“明日我去诗会。”她说,“穿那件素银云纹裙,戴青玉簪,不施重彩,不佩明珠。”
“她们要我出丑?”她唇角微扬,“那就看看,是谁先露了马脚。”
青霜领命而去,院中只剩她一人立于灯影之下。她伸手入怀,玉佩温热依旧,似有脉搏同频。
远处箫声已歇,楼阁重归沉寂。她知道他仍在。
不必言语,不必相见,只需一音一息,便知彼此未离。
夜风拂过琴匣,夹层中那页新谱“血契·逆命”微微颤动,仿佛即将展开第一句旋律。
谢昭宁指尖轻压第三弦,欲试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