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暗中运作,贾家高层们基本达成了“共识”,决定在年关祭祖之时,正式推举贾宝玉为宁国府爵位继承人。然而,贾菖、贾菱等人并未完全放弃,仍在做最后的努力,四处游说关系稍近的族人。王夫人也不敢放松,继续用银钱和承诺巩固着支持者的阵营,一时间,贾氏族内暗流汹涌,都是为了那一个爵位。
就在这纷扰之中,宁国府真正的主人,出家修行的贾敬,终于因为儿子暴毙、孙子失踪,不得不回到了那座已然蒙上阴影的府邸。然而,他的归来并未带来多少生气,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悲戚,仿佛死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只是吩咐赖升等人按照规矩准备贾珍的后事,自己便又缩回了以往居住的院落,闭门不出,依旧是一副方外之人的冷漠姿态。
直到这一刻,众人这才恍然想起,贾珍还在粗陋的灵堂躺着,他的后事也还需正经操办。贾母便借商议丧仪之机,将贾敬请到了荣禧堂。
贾敬到来,先向贾母行了礼,贾赦、贾政等人也纷纷与他见礼。贾母等人少不得又是一番唏嘘安慰,劝他节哀。贾敬只是淡淡应着,脸上并无多少波澜。随后商议定,由王熙凤协助尤氏操办贾珍丧事,停灵七日,因着年节,定于大年初三出殡。贾敬对此并无意见,只说了句“有劳”,便不再多言。
见邀请贾敬过来的幌子说完,贾母终于将话题引到了最关键处:“敬哥儿,还有一事需得与你商议。珍儿、蔷儿去了,蓉儿此前就被多了继承爵位的资格,如今宗人府开了恩,允许咱们自家推举东府爵位继承人,我们商议着,想在除夕祭祖时定下来。你看……”
贾敬眼皮都未抬,漠然道:“此等俗务,婶娘与二位弟弟商议便是,我一出家世外之人,不便过问。”
贾赦见状,立刻按捺不住,率先开口:“敬大哥,话不能这么说,珍儿在,你自然可以安心的修道问仙,可是你终究是东府之主,如今宁府没个正经主子,这名分上的事情还得你点头。我们思来想去,觉得政弟家的宝玉,聪慧伶俐,是块好材料,想让他过继到你的名下,承袭东府的爵位,振兴东府的门楣,你看如何?”
贾母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敬哥儿。宝玉那孩子是你看着长大的,性子是极好的。如今东府遭此大难,正需一个能稳住局面的孩子来继承香火。宝玉过去,我们也能就近照应,总好过从外面寻个不知根底的。”
贾敬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沉默了片刻,就在贾母和贾赦以为他要反对时,他却只是懒懒地挥了挥手:“既然你们都觉得好,那便如此吧。我没意见,只有一点不能少了道观的供奉。”那语气,仿佛答应的是明天吃什么菜一般随意。
事情如此顺利,让贾母和贾赦、贾政都松了口气,没口子的答应,也让躲在屏风后悄悄听着的王夫人心中更定。
而东府的正经小姐惜春这会却十分伤心,倒也不是为了贾珍贾蓉,虽说二人出了事情,惜春作为亲妹妹亲姑姑有些难受,但是毕竟是两个有最近血缘却无多少接触的人罢了。
惜春是听说父亲贾敬回府,还去了荣禧堂,所以心中难得地生出了一丝期盼。自从母亲早逝,父亲出家,她便被养在荣国府,虽有姐妹相伴,但内心深处对父爱的渴望从未泯灭。尤其是近来受三哥哥更多关爱,她原本冷寂的心渐渐回暖,对亲情也有了更多憧憬。她想着,父亲经历了丧子之痛,或许会想起她这个女儿,哪怕只是见一面,问一句也好。
可她等啊等,直到丫鬟来报,说敬老爷已经离开荣府回东府去了,也未曾派人来问过她一句,更没有接她回宁府小住几日的打算。仿佛她这个女儿,从来就不存在一般。
巨大的失落和委屈瞬间淹没了惜春,她跑回自己在暖香坞的屋子,扑倒在床上,将脸埋进被子里,无声地啜泣起来。迎春、黛玉等人闻讯赶来安慰,她却只是摇头,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看得人心疼。
恰在此时,贾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四妹妹可在屋里?”
惜春听到这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声音,猛地从床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擦干眼泪,像只受伤的小鹿般冲了出去,一头扎进贾琮怀里,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贾琮早已从丫鬟口中得知了缘由,心中对贾敬那冷漠的父亲亦是暗恼。他轻轻拍着惜春单薄的背脊,温声安抚:“好了好了,不哭了,三哥在这儿呢。”说着,他从身后晴雯手中接过一个几乎有半人高、用柔软绸布缝制、填充了棉花的大兔子玩偶——这是他根据记忆中玩偶的样子画了图,让晴雯和锦云带着小丫鬟们赶工做出来的,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喏,看看这是什么?三哥特意给你做的,喜欢吗?”
惜春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到那毛茸茸、胖乎乎的兔子玩偶,抽噎声小了些,伸出小手摸了摸,触感柔软温暖。
贾琮又道:“下午三哥带你去赵家玩好不好?去见见你的干爹干娘,还有干爷爷干奶奶,他们肯定想你了。晚上就住三哥院里,三哥带着锦云姐姐和晴雯姐姐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惜春闻言,眼睛顿时亮了,用力点了点头,破涕为笑,伸出小胳膊紧紧搂住贾琮的脖子,依赖地挂在他身上,怎么也不肯下来。仿佛只要有三哥在,那些被忽视的伤心,便都不算什么了。
时间,就在贾家众人为爵位各怀心思的奔走拉拢中,在景平帝高踞九重、冷眼旁观的注视下,悄然流逝。转眼间,便到了除夕。贾府上下张灯结彩,预备着一年中最隆重的祭祖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