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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临安风骨 > 第38章 烫手的少监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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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管家。

勘验,结束了。

这军器监的烂摊子……您看,是不是,也该交接一下了?

沈惟的声音,不轻不重,像一片秋叶,轻飘飘地落在死寂的校场上。

但听在汤全的耳中,却不啻于一记惊雷。

他猛地抬头,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血丝与无法掩饰的怨毒。

交接?

他是在要整个军器监!

他是在当着满朝武将的面,逼自己,逼宰相府,咽下这枚苦果!

欺人太甚!

汤全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身后的几名相府心腹,更是个个面色铁青,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气氛,瞬间又一次绷紧。

肃杀之气,重新在空气中弥漫。

然而,那些刚刚还对沈惟推崇备至的武将们,此刻却像是没看见这边的剑拔弩张。

那位殿前司的老将军,正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神臂”弓的弓臂,嘴里啧啧称奇,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美人。

兵部的李侍郎,则拿着那面被洞穿的铁甲,与几位同僚低声讨论着什么,神情激动,时不时爆出一阵惊叹。

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向汤全。

也没有一个人,出言附和沈惟。

但这种无视,这种默契的冷场,比任何直接的逼迫,都更具压迫感!

(他们在……等我表态。)

(他们要亲眼看着我,看着相府,低头!)

一股深可见骨的寒意,从汤全的脚底,直冲头顶。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钱公公的那句“出人才”,已经为今日之事定了性。相府,理亏。

此刻若是再强硬,便是错上加错,是把整个武将集团,彻底推到对立面!

这个责任,他担不起。

相爷,也担不起。

汤全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像是要将那口堵在心头的恶气强行压下去。

良久。

他脸上那僵硬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重新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沈承事……说笑了。”

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军器监少监一职,乃是朝廷命官。孙茂才虽已伏法,但这职位的任免,事关重大,岂是咱家一人可以定夺?”

“这等朝廷要职,需禀明相爷、奏请圣上,按例会商后再定!”

他开始打官腔,用一套娴熟的拖延话术,试图将此事化于无形。

这是官场的老规矩。

再急的事,只要进了这套流程,拖上三个月,半年,都是常态。

沈惟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

“汤管家说的是。”

他点了点头,仿佛完全认同了汤全的说法。

汤全心中稍稍一松。

(到底还是个少年郎,不懂这朝堂上的弯弯绕绕……)

然而,沈惟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

沈惟的目光,越过汤全,看向了那几位正在“研究”兵器的将军们。

“相爷日理万机,为国操劳。这点小事,怎好再去叨扰相爷?”

“况且,神弓已成,边关十万火急。这量产之事,一日都耽搁不得。军器监群龙无首,物料、工匠、钱粮……哪一样不需要人来统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诸位将军,你们说,我大宋边关的将士们,等得起吗?!”

“等不起!”

那位殿前司的老将军,猛地一拍大腿,洪声应道!

他放下弓,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虎目圆瞪,盯着汤全。

“汤管家!沈大人说的在理!这神臂弓,早一日装备到边关,我大宋的儿郎,便能少死几百人!这等军国大事,岂容你们文官在那慢悠悠地走流程?!”

“没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等时候,当行权宜之计!”

“我等,愿联名上奏,为沈大人作保!请圣上即刻任命沈大人,总领军器监!”

一众武将,群情激奋。

他们刚刚亲眼见证了神迹,正是心气最高,也最容不得别人掣肘的时候。

汤全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紫,精彩纷呈。

他被这群丘八的唾沫星子,喷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疯子!)

(一群只知道打仗的疯子!)

他心里在咆哮,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他知道,自己再敢说一个“拖”字,这群红了眼的将军,怕是真敢当场把他给撕了!

沈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用大势,去压你。

用家国,去逼你。

让你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汤全深吸一口气,那股气,冰冷刺骨。

他知道,今天这个头,不低也得低了。

“……好。”

一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死死地盯着沈惟,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咱家……这便回去禀明相爷。”

“三日之内,朝廷的交接文书,必会送到!”

他试图,为自己,为相府,争取最后一点缓冲的时间。

三日。

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沈惟却像是没听懂他的话,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

“三日太久,只争朝夕。”

他对着汤全,微微一拱手,语气诚恳。

“不劳烦汤管家来回奔波了。”

“明日一早,沈某,就在这军器监,恭候相爷的钧旨。”

“……”

汤全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日!

他连一日的喘息之机,都不给!

这是要把相府的脸,彻底按在地上,用脚碾进泥里!

“你……”

汤全气血上涌,一个“你”字出口,却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

因为他看到,沈惟那双含笑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

那是一种,猎人看着猎物的眼神。

冰冷,平静,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汤全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他挥了挥袖子,那动作,充满了无力的颓败。

“……我们走!”

他甚至不敢再看沈惟一眼,转身,带着他那群同样灰头土脸的心腹,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离去。

……

宰相府,内书房。

依旧是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依旧是那陈旧书卷与幽暗权谋混合的味道。

汤全跪在地上,将校场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详尽禀报。

他不敢有丝毫隐瞒,也不敢有丝毫添油加醋。

尤其是钱公公最后那句“出人才”,他更是学着那尖细的语调,重复了三遍。

书房内,死寂无声。

紫檀木书案后,那团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汤全跪在那里,一动不动,额头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身前的地面。

他不知道相爷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相爷越是沉默,便代表着……风暴越是猛烈。

良久。

“呵……”

一声轻笑,从阴影中传来。

那笑声,很轻,很淡,却让汤全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他要,便给他。”

苍老而平静的声音,终于响起。

汤全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相爷?!”

就这么……认了?

“一个军器监少监而已。”

阴影中,汤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以为,老夫与他争的,是这个位置吗?”

“不。”

“老夫与他争的,是圣心。”

“今日之事,我们败了。败在手段太糙,也败在……小看了那张弓的分量。”

一只苍老的手,从阴影中伸出,在棋盘上,将一枚代表着“孙茂才”的白子,轻轻捻起,随手扔进了棋盒。

“既然‘减法’不成,那便继续做‘加法’。”

“他不是能臣吗?不是想要做事吗?那就让他去做。”

“军器监,是个好地方啊……”

汤询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幽幽的玩味。

“钱粮,物料,工匠,哪一样,不是一笔烂账?哪一样,不是无底洞?”

“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正好。”

“既遂了那些武夫的愿,也遂了圣上的心。”

“更重要的……”

汤询的声音,微微一顿。

“……是把他从那个钱塘鬼宅里,彻底拔出来,放在了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看得见了,才好……下手啊。”

“明日一早,我就禀奏圣上,让他做上他想做的.....军少监”

汤全的心头,猛地一颤。

他瞬间明白了。

相爷,根本没认输!

这只是,暂时的退让!是为了……更狠的后手!

“……相爷,英明!”

……

皇宫,御书房。

与宰相府的阴暗不同,这里,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当朝天子宋孝宗,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那沙盘上,插满了代表着宋、金两国势力范围的小旗。

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北方的地图沙盘之上。

钱公公垂手侍立在一旁,将今日校场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他的叙述,客观而冷静,不带一丝个人情绪。

但每一个字,都在精准地,撩拨着帝王的心弦。

当听到“五百步穿甲”时,宋孝宗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五百步!”

他猛地转身,那张儒雅的脸上,涌现出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

“钱大伴,你亲眼所见?!”

“回陛下,老奴亲眼所见。殿前司的铁甲,一击洞穿,如穿腐木。”

“好!好!好!”

宋孝宗连说三个“好”字,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岳武穆壮志未酬,想不到,他麾下的一个老卒,竟为我大宋,续上了这口英雄气!”

“神臂弓……好一个‘神臂弓’!”

但很快,他的情绪,便平复了下来。

帝王的心思,如渊似海。

他重新坐回龙椅,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

“汤询……这次的手段,是糙了些。”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家事。

钱公公低着头,没有接话。

“不过,他也老了。朝堂之上,总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当那块压舱石,镇着那些牛鬼蛇神。”

皇帝的话,已经表明了态度。

他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动汤相。

“至于那个沈惟……”

宋孝宗的指节,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

“是把好刀。”

“锋利,好用。”

“但也……太快了。”

钱公公的心,微微一凛。

他知道,皇帝,动了敲打之心。

“一把没有鞘的刀,容易伤到自己人。”

宋孝宗放下茶盏,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玄色奏折摊开在御案,正是汤询(宰相)今早朝会刚递上来的奏折本子。

“军器监少监孙茂才贪墨军饷,克扣兵器物料,事败伏诛,其缺悬久,臣观沈惟心思缜密、通晓匠造,堪当此任,恳请陛下恩准。”

宋孝宗扫完最后一行字,指尖摩挲着奏折边缘,眼底掠过一丝冷光,转瞬又化为淡淡的笑意。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军器监这地方,说是掌管天下兵器营造,实则就是个填不满的烂泥坑。上下官吏盘根错节,军饷兵器牵扯甚广,前几任少监不是栽在贪腐上,就是死在 “督办不利” 的罪名里,孙茂才不过是最新的牺牲品。

汤询这老狐狸,明着是向沈惟妥协,举荐贤能,暗地里是把沈惟往火坑里推!这是想借军器监的积弊,让沈惟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动辄得咎,到时候再罗织罪名,一举除掉这个眼中钉。

“呵,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低笑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对钱公公扬声道

“传朕旨意。”

“擢升军器监承事郎沈惟,为军器监少监,总领监内一应事务。”

“告诉他,朕要在一个月内,看到神臂弓的量产之法。”

“告诉他,朕……在等着他的好消息。”

一句“擢升”,是赏。

一句“一个月”,是鞭策,也是……枷锁。

“老奴,遵旨。”

……

黄昏。

残阳如血,染红了军器监的半边天。

喧嚣了一日的校场,终于恢复了平静。

沈惟站在空旷的场中,秦老头和几个核心工匠,正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神臂”弓,装回木箱。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如梦似幻的潮红。

就在这时。

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入口处传来。

一名身着明黄色宦官服的小太监,手捧一卷黄绫圣旨,在一队禁军的护卫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整个校场,瞬间肃静。

秦老头等人,“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

小太监走到沈惟面前,停下脚步,展开了那卷,散发着龙涎香的圣旨。

他尖细的嗓音,在暮色中,清晰地响起。

“制曰:军器监承事郎沈惟,才堪大用,屡献奇功……”

沈惟缓缓跪下,双手举过头顶。

“……特擢升为军器监少监,总领监内一应事务,钦此。”

圣旨,被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中。

那明黄色的丝绸,入手微沉。

沈惟握着它,仿佛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