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京城外城的早市已像滚沸的汤锅,吆喝声、马蹄声、铜板碰撞声搅在一处。春桃挎着竹篮往清欢小筑跑,额角沾着薄汗,老远就扬声喊:“小姐!今儿的五花肉价跌了两个铜板,我抢了半扇最肥的!”
苏清欢正蹲在灶台边择菜,指尖捏着片翠绿的青菜叶,闻言抬头笑了笑。晨光透过铺面的木窗,在她鼻尖投下细碎的影子,青铜小鼎就摆在案头,鼎沿沾着点昨夜熬汤的油星,泛着温润的光。“先搁后厨,让陈阿婆把筋膜剔了,中午做梅菜扣肉。”
这阵子清欢小筑的生意越发红火,铺面虽小,每日卯时开门,不到午时就座无虚席。春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哭的小丫鬟,如今管着采买记账,说起食材行情头头是道:“对了小姐,王伯说今早新磨的香油到了,让我顺路取。可我去了张记油铺,掌柜的支支吾吾,说香油卖断货了,要明日才来。”
苏清欢择菜的手顿了顿。张记是王伯相熟的铺子,香油是本地最好的,清欢小筑做馄饨、拌菜都离不了,从没断过货。“没问原因?”
“问了!” 春桃把竹篮往案上一放,气鼓鼓道,“那掌柜的眼神躲躲闪闪,我瞅着不对劲,绕到后巷看了眼,竟见柳家的家丁从侧门出来!准是柳玉茹搞的鬼,知道咱们离不了好香油,故意让张记断货!”
苏清欢没说话,起身走到案前拿起油壶,倒了点昨晚剩下的香油在瓷碟里。寻常香油该是琥珀色,挂壁均匀,可这油看着清透得过分,闻着也少了几分醇厚的香气。她指尖碰了碰案头的青铜小鼎,鼎身微微发凉 —— 这是小鼎对 “不纯正” 食材的细微反应,上次柳玉茹放涩粉时,鼎身也是这般冷意。
“别急。” 苏清欢把油碟推给春桃,“你闻闻,这油是不是淡了点?”
春桃凑上去嗅了嗅,恍然大悟:“可不是!难怪今早拌的马齿苋总觉得少点味儿,原来昨天的香油就有问题!这柳玉茹也太缺德了,掺水的香油也敢给咱们送!”
正说着,门外传来王伯的咳嗽声,老头挎着一筐馄饨皮走进来,见春桃气冲冲的模样,笑道:“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春桃姑娘了?”
“还不是柳玉茹!” 春桃把香油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王伯,您说她怎么就盯着咱们不放呢?”
王伯放下筐,拿起油碟闻了闻,眉头皱成个疙瘩:“张记掌柜的是个实诚人,定是被柳家逼得没法子。柳家在城西有个油坊,前阵子想垄断外城的香油生意,张记没答应,这是借着清欢小筑报复呢。”
苏清欢擦了擦手,忽然笑了:“垄断?那咱们就让她垄断不成。春桃,去巷口李屠户家借个大铁锅来,再买十斤白芝麻。王伯,麻烦您帮我喊几声,就说清欢小筑今日现榨香油,榨好的头道香油,买一斤送半斤拌菜。”
春桃眼睛一亮:“小姐您要自己榨香油?可咱们没榨油的家伙啊!”
“有铁锅就行。” 苏清欢指了指青铜小鼎,“剩下的交给它。”
王伯是个利索人,出去喊了没半盏茶的功夫,铺面门口就围了不少人。早市的街坊都知道清欢小筑的吃食实在,一听要现榨香油,个个都凑来看热闹。春桃把借来的大铁锅架在炭火上,苏清欢将白芝麻倒进锅里,小火慢慢翻炒,不多时,醇厚的芝麻香就飘了出去,引得人群里一阵吸气声。
“清欢姑娘,这芝麻要炒到啥时候啊?” 隔壁卖豆腐的张婶踮着脚问。
“炒到发黄起香,不能焦。” 苏清欢手腕翻动,铁铲在锅里轻轻搅动,“做吃食和做人一样,急不得,得守着火候。”
正说着,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哼,装模作样罢了,市井丫头也配谈火候?”
众人回头一看,柳玉茹带着两个丫鬟站在那儿,穿一身水绿色的罗裙,头上插着赤金步摇,一脸鄙夷。她身边的丫鬟立刻附和:“就是!张记的香油都断货了,我看她今儿的菜怎么卖!说不定要拿地沟油糊弄人呢!”
春桃气得脸通红,刚要反驳,被苏清欢拉住了。她笑着看向柳玉茹:“嫡姐怎么来了?是闻着香味来的?可惜今日的香油还没榨好,不然倒一碗给嫡姐尝尝,也好让嫡姐知道,什么叫真香油。”
柳玉茹被噎了一下,她本是来看苏清欢出丑的,没想到对方竟要自己榨油。“少逞口舌之快!榨香油哪那么容易?没有榨油机,看你怎么把油榨出来!”
苏清欢没接话,待芝麻炒好,倒进石臼里捣烂,再把芝麻酱倒进铺了纱布的陶罐中。她拎起青铜小鼎,将鼎底贴着陶罐外壁,指尖轻轻敲了敲鼎身。只见鼎身泛起一层微光,陶罐里的芝麻酱竟慢慢渗出清亮的油珠,顺着纱布滴进下面的瓷盆里,香气瞬间浓得化不开。
“我的娘哎!这是啥法术?” 人群里有人惊呼。
苏清欢笑着解释:“不是法术,是祖传的法子,用温火慢慢逼油,比机器榨的还香。” 她可不能说小鼎的异能,只能往 “祖传手艺” 上靠。
不多时,瓷盆里就积了小半盆香油,琥珀色的油面泛着光,滴在碗里能挂壁许久。苏清欢舀了一勺,倒进刚拌好的黄瓜丝里,递给出声惊呼的大叔:“大叔尝尝?”
大叔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香!太香了!比张记的还醇!清欢姑娘,给我来一斤香油!”
“我也要一斤!”“给我留两斤!” 人群立刻涌了上来,春桃赶紧拿出油纸包,忙得脚不沾地。
柳玉茹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苏清欢竟有这本事,不仅没出丑,反而更招人了。正想走,突然被王伯叫住:“柳小姐留步。”
王伯拿起昨天张记送来的掺水香油,举高了让众人看:“昨儿张记给清欢小筑送的香油,就是掺了水的。张记掌柜的刚偷偷跟我说,是柳家逼着他掺的,还让他今日断货。柳小姐,这话可是真的?”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纷纷指责柳玉茹仗势欺人。柳玉茹又气又急,拉着丫鬟就想走,却被一个清冷的声音叫住:“柳小姐,欺负人之前,是不是该先道歉?”
众人回头,只见沈砚之站在不远处,一身青布长衫,手里还提着个食盒。他虽面色冷峻,眼神却带着几分维护。柳玉茹见是御史大人,吓得腿都软了 —— 沈砚之在京城素有 “铁面御史” 之称,连王公贵族都敢参,她可不敢惹。
“我…… 我不是故意的……” 柳玉茹结结巴巴道,丢下一锭银子,“这是赔给清欢小筑的香油钱,我先走了!” 说完拉着丫鬟逃也似的跑了。
人群哄笑一阵,又接着买香油。沈砚之走进铺面,把食盒放在案上:“刚路过东街,见有家卖糖炒栗子的,买了点。”
苏清欢打开食盒,栗子的甜香混着香油味飘出来,暖融融的。“御史大人倒是会挑时候,刚解决完麻烦,就有栗子吃。”
“我听说柳玉茹来了,特意绕过来看看。” 沈砚之拿起瓷碟里的香油闻了闻,“你的手艺,比御膳房的还好。”
“御史大人又取笑我了。” 苏清欢递给他一碗刚煮好的灵菇馄饨,浇上一勺新榨的香油,“尝尝看,这才是正经的味道。”
沈砚之舀了一个放进嘴里,鲜美的汤汁在舌尖化开,香油的醇厚衬得菇香更浓。他抬眼看苏清欢,见她正忙着给春桃搭把手,额角沾着汗,却笑得明亮。阳光透过木窗落在她身上,连带着案头的青铜小鼎,都像是镀上了一层暖意。
王伯凑过来,看着沈砚之碗里的馄饨,笑道:“沈大人,您是不知道,清欢这丫头的手艺,跟她娘当年一模一样。当年苏三夫人在的时候,我这馄饨摊旁总飘着她家的香味,那才叫绝呢!”
沈砚之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苏三夫人?就是那位入宫后病逝的御厨?”
“可不是!” 王伯叹了口气,“当年苏三夫人可是京城第一厨娘,入宫后没多久就说病逝了,我总觉得不对劲。她临走前还跟我说,要把最好的手艺留给女儿,可惜……”
苏清欢端馄饨的手微微一顿。原主的生母,果然藏着故事。她看向案头的青铜小鼎,鼎身的微光似乎更亮了些,像是在回应她的疑惑。
春桃这时跑进来,手里举着个油纸包:“小姐!张记掌柜的偷偷送来的,说这是最纯的头道香油,还说以后再也不敢听柳家的话了!”
苏清欢接过油纸包,笑着摇了摇头。柳玉茹的刁难,反倒让清欢小筑的名声更响了。她看向门口熙攘的人群,闻着满室的香油与烟火气,忽然想起自己的口头禅 —— 好吃的从来不分贵贱。
是啊,无论是士族宴席上的翡翠白玉卷,还是市井小摊上的灵菇馄饨,只要用心做,就能暖人心。而她要做的,就是守着这灶台,守着这青铜小鼎,让这人间清欢,暖遍更多人的胃,也暖透更多人的心。
沈砚之看着她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他放下碗,轻声道:“以后若再有人刁难,不必客气。御史台虽不管市井琐事,但管得了仗势欺人。”
苏清欢回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眼底的温柔,忍不住笑了:“那我可得好好谢谢御史大人。不过下次来,可得提前说,我给您留着刚榨的香油。”
阳光正好,烟火正浓,清欢小筑的香味,顺着风,飘得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