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冰,泼洒在淑宁宫的琉璃瓦上,凝成一层凄清的霜华。殿内烛火摇曳,沈如晦披着素绒斗篷,临窗而立,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本刚从工部侍郎处截获的暗账。账页的粗粝触感,仿佛母亲含冤而逝时枯槁的手,又似北狄铁蹄踏碎边境烽火时的肃杀。
“娘娘,戌时三刻了。”阿檀轻步近前,将一盏热茶捧到她掌心,“靖王殿下递了牌子入宫,说是向皇上禀报边境防务,此刻正在养心殿。”
沈如晦眸色微动,茶水的温热驱不散指尖寒意。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道:“他冒险此刻入宫,定有要事。养心殿那边……可安排妥当了?”
“李公公已打点好,殿下议完事会‘顺路’经过淑宁宫外苑。偏殿的角门留着缝,奴婢亲自守着。”
话音未落,窗外极轻地掠过一道影子,如风拂枯竹。沈如晦心领神会,拢紧斗篷,悄无声息地转入连接偏殿的回廊。
偏殿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羊角灯,萧珣负手立在阴影处,玄色大氅上沾着夜露的湿气。他转过身,烛光映亮半张脸,眉宇间褪去了平日示人的病气,唯有一双眸子锐利如鹰,紧紧锁住沈如晦。
“如晦。”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如晦快步上前,在离他三步远处停住,呼吸因急切而略显急促:“殿下冒险前来,可是影卫探得了新消息?”
萧珣从怀中取出一枚以火漆封口的细竹管,递到她面前:“京郊五十里,落霞庄。前皇后余党三名核心人物藏匿于此,由林氏外戚暗中供养。他们……正在密谋劫天牢,救刘宸。”
沈如晦指尖一颤,接过竹管。火漆上烙着靖王府独有的暗纹,她用力捏紧,骨节泛白:“林氏……果然按捺不住了。太后刚倒,他们就急着接手皇后留下的烂摊子,想借着北狄皇子的私生子,再掀风浪。”
“不止如此。”萧珣上前一步,烛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带着压迫感,“影卫潜伏在庄内的人回报,他们手中握有一份名单,记录了早年依附皇后、如今仍潜伏在六部及京营中的钉子。名单不拿到,后患无穷。”
他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动手前,内外夹击,将此隐患彻底根除。”
沈如晦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王爷欲如何布局?”
“五日后,落霞庄有一批‘药材’要运出,实则是与北狄残余联络的信物。我可派影卫假扮商队,途中截杀,制造混乱。届时,庄内防卫必乱。”萧珣语速平稳,谋算却狠厉,“而你,需要在同一时间,在宫中制造一场足够吸引所有人视线的事端,让林氏及其党羽无暇他顾,方便我的人潜入庄中搜取名单,并……一网打尽。”
沈如晦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五日……足够了。届时,我会以‘病体初愈,感念皇恩’为由,在淑宁宫设一小宴,邀请几位与林氏往来密切的妃嫔。宴席之上,自有好戏登场。”
萧珣眼中掠过赞许,却又染上忧色:“此举虽妙,却也将你置于风口浪尖。林氏狗急跳墙,恐会对你不利。”
“殿下忘了?”沈如晦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从冷宫爬出,历经沈家倾覆、母亲冤死、假孕失子,早已不是畏首畏尾之人。他们若敢伸手,我便敢剁了他们的爪子!”
萧珣凝视着她苍白却坚毅的面容,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像是被轻轻拨动。他想起她在靖王府时,于柳如烟棺椁前的冷静分析,想起她面对皇帝质疑时的从容周旋,更想起她此刻立于危局之中的凛然无畏。那份最初因利益而缔结的盟约,不知何时已渗入难以言喻的怜惜与敬佩。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拂开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指尖却在即将触碰时蓦然停住,缓缓收回袖中。
“一切小心。”他声音低沉,带着克制的情愫,“事成之后,我会让影卫将名单副本送至你手。宫中清理门户,需得有凭有据。”
“我明白。”沈如晦垂眸,将他方才细微的动作收入眼底,心头泛起一丝涟漪,旋即被压下,“殿下在宫外,亦要慎防暗箭。林氏经营多年,树大根深。”
“无妨。”萧珣淡淡道,眉宇间闪过一丝属于武将的傲然,“我这‘活死人’装了这些年,也该让他们看看,真正的靖王府,有何等手段。”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三声极轻的猫叫——阿檀示警。
两人神色一凛。
萧珣迅速将一张折叠的绢纸塞入沈如晦手中:“落霞庄地形图,及影卫接应方式。阅后即焚。”
沈如晦立刻将绢纸收入袖袋深处。
“我该走了。”萧珣深深看她一眼,目光复杂,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保重。”
他转身欲融入黑暗,沈如晦却忽然低声唤住他:“王爷!”
萧珣脚步一顿,回头。
沈如晦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小的护身符,递过去,声音轻若耳语:“前日在佛前为你求的。王爷……万事小心。”
萧珣微微一怔,接过那尚带着她体温的护身符,指尖蜷缩,紧紧握住。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身形一闪,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偏殿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如晦独立片刻,直到那点属于他的气息彻底消散,才缓缓摊开掌心,里面竟还握着一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是方才萧珣塞地图时,一同放入她手中的。玉扣触手生温,雕着简单的云纹,却是他贴身的物件。
她将玉扣紧紧攥住,贴在胸口,能感受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在这杀机四伏的深宫,这一点无声的牵挂,竟比千军万马更让她心潮澎湃。
“娘娘?”阿檀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
沈如晦迅速收敛心神,将玉扣仔细收好,掀帘而出:“何事?”
“养心殿那边传话,皇上批完奏折,问您是否安歇了。”阿檀低声道,“奴婢回说娘娘已睡下。”
“做得对。”沈如晦颔首,眸中恢复冷静,“阿檀,去将我们之前拟定的,那份‘需重点留意’的宫妃名单取来。五日后淑宁宫小宴,该下的帖子,明日一早就送出去。”
“是,娘娘。”阿檀应声,又迟疑道,“只是……如此大张旗鼓,会不会太引人注目?”
沈如晦行至窗边,望着天际那轮被薄云遮掩的冷月,唇边笑意如刀锋:“本宫要的,就是引人注目。唯有让所有人都盯着淑宁宫,靖王在宫外的动作,才能如暗夜行舟,无人察觉。”
她顿了顿,声音渐沉:“况且,母亲留下的梅花印线索,指向的最终秘密,或许就藏在这批垂死挣扎的余党手中。此次,定要连根拔起,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阿檀闻言,神色一肃:“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准备。”
夜色更深,静澜居重归寂静。而一场席卷前朝后宫的雷霆风暴,已在这看似平静的深夜,悄然拉开了序幕。沈如晦抚摸着袖中的地形图与那枚白玉平安扣,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与坚定的光芒。
她知道,与萧珣里应外合的这一步,险象环生,却也是彻底铲除仇敌、廓清朝堂的必经之路。无论前方有多少明枪暗箭,她都已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