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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滴入稽香院的重重檐角,晕开一片沉寂。

沈流苏将那份浸透了十年血泪的《香奴名录》平铺在案上,指尖逐一划过那七个被圈禁在长信宫的名字。

它们像七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在她心上灼灼发烫。

“阿念,”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立刻去查,这七个人,现在何处。”

阿念领命而去,不过半个时辰,便带着一脸凝重回来复命:“首卿,有六人……都在近三个月内,以‘年满出宫’或‘病殁’为由,从宫中除籍了。奴才查了内务府的记录,卷宗都做得天衣无缝。”

天衣无缝,便是最大的破绽。

冯贵妃,或者说冯太妃,在她失势的最后时刻,竟已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大部分隐患。

“还剩一人?”沈流苏的眸光陡然锐利如刀。

“是,”阿念递上一份薄薄的卷宗,“此女名为云娘,仍在长信宫当值,职司……焚香添炉。”

沈流苏接过卷宗,目光落在户籍那一栏——“北地流民,父母皆亡”。

她冷笑一声,翻到卷宗背面,那里附着一张入宫时按下的指印拓片。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右手拇指的指印上。

在指腹的涡纹边缘,有一片细微却清晰的茧层痕迹,那形状,唯有常年手持研香杵,以特定角度发力的人才会留下。

这是沈家每一位学徒入门的第一道门槛,是刻进骨子里的烙印!

云娘,不仅是沈家人,而且是从小便接受过沈家最正统训练的遗孤。

冯太妃留下她,绝非仁慈,而是因为她还有用。

一个最懂香的沈家人,去伺候一个靠禁香固宠的女人,这其中的讽刺与凶险,不言而喻。

第二日,沈流苏便以“稽香院新立,例行巡检各宫香品用度”为名,带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早已门庭冷落的长信宫。

宫殿颓败,连廊柱的朱漆都已斑驳,唯有主殿内,一炉熏香正幽幽燃着,散发着安神静气的味道。

一个身形纤弱的宫女正跪在香炉前,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添着香料。

她便是云娘。

沈流苏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定了她的每一个动作。

只见云娘从香盒中捻起香粉,并未直接投入炉中,而是以拇指、食指、中指三指轮转,虚拢成爪,在空中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将香粉轻轻拍散、分层,使其如云絮般,一层叠着一层,均匀地落入香炉。

沈流苏的心,猛地一沉。

——“三叠云”!

这是早已失传的沈家古法起香式,能让香气散发得更均匀、更持久,如今,只存在于她脑中那本《验香录》的手稿之上!

云娘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显然是自幼便刻入骨血的本能!

更让沈流苏心惊的是,当那香气弥漫开来,云娘的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仿佛在忍受着某种旁人无法察觉的刺痛。

她面上装作检视香品成色,指尖却在袖中悄然捻起一粒细小的“吸尘珠”,在经过香炉时,看似无意地一拂,将一缕带着香灰的烟尘吸附其中。

回到稽香院,密室之内,灯火通明。

沈流苏将那吸尘珠内的微量香灰置于琉璃皿中,以“玉衡露”滴入。

只见原本灰白的粉末中,竟有几缕极细的、妖冶的血红色丝线缓缓析出。

“醉颜红!”

阿念失声惊呼。

这正是当年让无数妃嫔趋之若鹜,后又因其慢性毒性而被列为第一禁香的祸根!

冯太妃竟还在私下使用,并让一个沈家的女儿,日日为她焚烧这淬毒的胭脂!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沈流苏心中瞬间成形。

她当即命阿念以稽香院的名义,张贴布告:七日之后,将于东角库的焚化院,集中销毁一批查抄自前朝的遗香,以正后宫风气。

消息一出,宫中波澜不惊,谁也不会在意几味早已过时的香料。

但他们不知道,沈流苏真正要焚的,并非什么遗香,而是她用普通香料混合了“梦回草灰”的特制品。

此灰燃烧时,能模拟出沈家“故园春”的七分神韵。

而真正的杀招,是她在焚化院外墙一圈,悄无声息撒下的“识忆花粉”。

此花粉无色无味,对常人毫无影响,唯独与沈家血脉中的某种特殊因子相遇时,会引发鼻腔深处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如同遥远记忆被瞬间唤醒的生理反应。

焚香当夜,丑时。

沈流苏与阿念藏身于焚化院对面的监听密室中,透过特制的回音瓮阵,院内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清晰可闻。

香炉里的“梦回草灰”被点燃,模拟的“故园春”香气,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在寂静的夜里,拨动着古老的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阿念都以为计划落空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如鬼魅般翻墙而入。

正是云娘!

她不顾一切地冲到焚香台前,跪倒在地,将脸深深埋向那升腾的烟气,仿佛一个溺水之人,在贪婪地呼吸着最后的空气。

片刻之后,她全身开始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断断续续地呢喃着:“……娘……是你烧的香吗?是……是你吗?”

阿念心头一震,正欲起身,却被沈流苏一把按住。

她她只对着传声管,轻轻叩击三下。

院外,早已待命的巡防太监立刻高声吆喝起来:“什么人!站住!”

惊呼声起,云娘如受惊的兔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恐惧与迷茫,连滚带爬地翻墙逃走,转瞬便消失在夜色里。

沈流苏没有下令追捕,只是静静地听着那远去的、仓皇的脚步声。

钩已经放下,鱼儿已经上钩,现在,是收线的时候了。

次日清晨,一纸调令,将云娘从长信宫,召至稽香院。

云娘跪在堂下,身体抖得像风中残叶,她以为自己昨夜的行踪已经败露,等待她的是雷霆之罚。

沈流苏却只是端坐案后,亲自为她沏了一杯茶,语气温和得不似传闻中的“香主”。

“不必紧张,只是问你几句话。尝尝这杯‘清心引’,新制的,可安神。”

那茶汤清澈碧绿,散发着一股前所未闻的清冽香气。

云娘不敢不从,颤抖着手,将茶饮尽。

茶水入喉,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血脉散开。

她眼中的惊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恍惚与亲近感。

这茶香,仿佛触动了她灵魂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她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神迷离,好似在触碰一件童年时最心爱的旧物。

这茶里,被沈流苏加入了微乎其微的“早露兰”提取液。

这种兰花,曾是沈家后院独有,其独特的分子结构,唯有沈家血脉才能产生本能的、基因层面的亲近感。

沈流苏静静地看着她,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精准地落在了她心防最薄弱之处。

“你记得小时候吗?院子里是不是有棵很高大的兰草?每逢下了春雨,它开出的花,香气……像不像这杯茶?”

云娘猛然抬头,死寂的眼眸中骤然爆开一团水光,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她却倔强地死死咬住下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一开口,整个世界都会崩塌。

沈流苏没有再逼问。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一页泛黄的纸,推到云娘面前。

那是一页族谱的副本。

她的指尖,点在一个名字上。

“沈婉儿,丙戌年生,乳名阿云——是你母亲。”

云娘的身体,如遭雷击。

沈流苏的声音,继续平静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剖开她层层包裹的伪装。

“她死前,在掖庭焚的最后一炉香,叫‘故园春’。”

话音落下的瞬间,云娘手中那只紧握的茶杯,终于“啪”的一声,滑落在地,碎成千万片。

那声清脆的碎裂声,仿佛一道打开记忆闸门的惊雷。

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地,埋着头,放声大哭。

那哭声,不似成人的悲恸,更像一个走失了太久太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却发现家早已不在。

窗外,那棵高大的槐树轻轻摇晃,一片带着微光的金粉叶,悄无声息地飘落,恰好停在窗棂之上。

仿佛远方,有一双沉默的眼睛,听完了这场迟到了十年的重逢。

许久,哭声渐歇。

云娘抬起头,那张被泪水冲刷过的脸庞上,迷茫与恐惧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淬了毒的恨意和一种新生般的、冰冷的决绝。

沈流苏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审视利刃般的锐利。

“香奴的女儿不会哭,只会闻。”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眼泪是这宫里最无用的东西。现在,你记起了自己是谁,是时候,该学会用你的鼻子,去做你该做的事了。”

她的话,像一粒火种,落入了云娘心中那片仇恨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