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的指尖在挂断键上停留了片刻,电话那头季骁慵懒的鼻音仿佛还带着电流,酥麻地残留在耳廓。
“主人……”
那一声又乖又野的呼唤,是他刚刚荡平了整个顾家宗祠后,唯一的甜点。
可这份甜点,此刻却被身后那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
“言哥。”
顾言缓缓转身,那双因季骁而染上些许暖意的眸子,在对上顾文泽那张脸时,瞬间冷却,恢复了无机质的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保镖。
两名黑衣保镖立刻会意,一左一右架起顾文泽,像拖着一件无关紧要的行李,将他从那群失魂落魄的旁系中拎了出来。
顾文泽没有挣扎,脸上甚至还挂着那种诡异的、让人极不舒服的笑容。
“言哥,别这么着急嘛。你的小宠物,难道不好奇自己的来历吗?那身漂亮的金色皮毛,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长出来的。”
顾言的脚步停下。
他侧过头,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走廊的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带他去地下三层的静室。”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押着顾文泽的保镖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家老宅的地下三层,只有一个房间。那不是审讯室,因为进去的人,通常没有机会再开口说话。那是顾家的……『清洗间』。
---
与此同时,城郊的独栋别墅内。
季骁把手机扔在柔软的沙发上,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电话挂得太快了。
虽然顾言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那感觉很微妙,就像是百米冲刺的最后一步,被人硬生生抽走了脚下的跑道。
空落落的。
他赤着脚,脚踝上那个白金环随着他的动作在地板上滑动,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
他走到那个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和花园。这里很美,很安静,安全得像一个童话里的玻璃罩子。
可他现在,却觉得这个罩子有点闷。
他不是真的宠物,被人投喂、被人圈养就能心安理得地摇尾巴。顾言在外面厮杀,他却只能在这里等着对方带着一身血腥味回来,然后舔舐对方的伤口?
不。
他要做的是并肩作战的猎犬,而不是只会等待的宠物。
季骁转身,目光扫过整个客厅,最后定格在书房那扇紧闭的门上。
那是顾言的地盘,里面有他从不让自己碰的电脑。
季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走到门前,尝试转动门把手,锁着的。
他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腿,用一个标准的侧踢动作,精准地踹在了锁芯的位置。
“砰!”
一声闷响,昂贵的实木门应声而开。
书房内的陈设和他想象的一样,冷硬、整洁,充满了顾言的味道。他径直走到那台黑色的台式电脑前,按下了开机键。
没有密码。
或者说,顾言的防御,从来不是靠这种东西。
电脑桌面很干净,只有一个浏览器图标。季骁坐下,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片刻。
他该从何查起?
顾言那边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贸然去查,只会打草惊蛇。
他脑中闪过顾言挂断电话前,背景里那个模糊的声音。
『……那场大火……』
火?什么火?
季骁的眉头紧紧皱起。他闭上眼,努力在记忆的角落里搜寻。
他的人生很简单,从小到大,除了篮球,就是他那个体弱多病的妹妹。父母……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
意外。
一场火灾。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厉色。他打开一个加密的通讯软件,这是他之前无意中看到顾言用过的。
他凭着记忆,输入了一个代号。
『七月』。
对话框弹了出来,对面的人似乎永远在线。
季骁没有半句废话,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帮我查两个人,季远山,苏梅。还有,十三年前,京郊西山研究所的那场火灾。我要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
发送。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等待着。
他没有问顾言怎么样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他用行动告诉顾言,他信他。但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拨开笼罩在他们头顶的迷雾。
---
顾家老宅,地下三层,静室。
这里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四壁都是吸音材料,一盏冷白色的灯从天花板上直直地打下来,将顾文泽那张带笑的脸照得有些惨白。
顾言坐在他对面唯一的椅子上,双腿交叠,姿态优雅,像是在参加一场商务谈判。
“现在,可以说了吗?”顾言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顾文泽活动了一下被绑在身后的手腕,笑了笑。
“言哥,你对你的小宠物,了解多少呢?你知道他为什么身体素质那么好吗?为什么恢复能力远超常人?为什么……他身上有种让你都忍不住着迷的,阳光的味道?”
顾言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些,都和那场火有关?”
“当然。”顾文泽的语气变得狂热起来,“那不是一场普通的火灾,言哥。那是一场『净化』!一场为了掩盖伟大失败的净化!”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你知道『神启计划』吗?我们顾家最伟大的项目。我们试图创造出最完美的人类,一个能够与另一种更高维度的生命体『共生』的容器!一个……神!”
顾言的眉头,终于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季骁的父母,季远山和苏梅,就是这个计划的核心研究员。他们成功了,又失败了。”顾文泽的脸上露出混杂着崇拜和惋?的表情,“他们创造出了唯一的成功案例——季骁。一个完美的『共生体』。”
“但他也是个失败品。因为他们发现,那个与季骁共生的东西,根本无法控制。它在成长,在吞噬季骁的人性。所以,他们怕了,想要毁掉他。”
“那场大火,就是顾家高层为了销毁所有失控证据而放的。所有研究员,所有资料,都在那场火里化为灰烬。只有季骁,那个本该被销毁的『失败品』,被他的父母拼死送了出来。”
顾言静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眸子里,风暴正在凝聚。
他一直以为,季骁只是一个被卷入麻烦的普通体育生。他把他圈在自己的领地里,以为只要隔绝了外界的恶意,就能护他周全。
现在他才发现,他亲手为季骁打造的那个黄金乐园,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四面漏风的囚笼。
真正的危险,源于季骁自身。
“你们……”顾言的声音冷了下来,“一直在监视他?”
“当然。”顾文-泽理所当然地回答,“这么完美的艺术品,怎么能流落在外呢?我们一直在等,等他体内的那个东西彻底成熟。而言哥你,不过是运气好,提前找到了他,并且……成为了他的『锚』。”
“锚?”
“对,锚。”顾文泽笑得更开心了,“我们发现,你的存在,竟然奇迹般地稳定了他体内那个东西的躁动。你的占有欲,你的控制欲,对那个东西来说,是最好的养料和枷锁。所以我们才一直没有动手,只是在暗中观察。”
“言哥,你以为你掌控了他。其实,是你被他拴住了。”
顾言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他为之骄傲的掌控,他引以为傲的布局,在顾文泽口中,都成了一个笑话。他不是猎人,他只是一个被选中的……饲养员。
“你们是谁?”顾言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们?”顾文泽摇了摇头,“我只是个传话的。言哥,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重启『神启计划』。而季骁,是唯一的钥匙。我们希望你能合作,把他……交给我们。”
“交给你?”
顾言忽然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顾文-泽面前,俯下身,摘掉了自己的眼镜。
那双失去了镜片遮挡的眼睛,黑得深不见底。
“你刚才说,我的占有欲,是他的枷锁?”
顾文泽看着那双眼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
“那我就让你们看看,这副枷锁,到底有多硬。”
顾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至于你……和你们。我会把你们,一个一个地,从阴沟里揪出来,然后,碾碎。”
---
别墅,书房。
季骁盯着电脑屏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放在鼠标上的手,手心里已经全是汗。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那个名为『七月』的头像,闪动了一下。
一个文件被发送了过来。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图片文件。
季骁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移动鼠标,点开了那个文件。
那是一张照片,或者说,是一张照片的残片。边缘有被火焰燎过的焦黑痕迹,画面也有些模糊不清。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个实验室。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站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
季骁的目光,瞬间就被照片角落里的两个人吸引了。
那是一对很年轻的男女。男人英俊,女人温婉,眉眼间和他有七八分的相似。
季远山,苏梅。
他的父母。
季骁的呼吸一滞,他贪婪地看着那两张年轻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自己存在的痕迹。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他父母身边站着的另一个人吸引了。
那是一个穿着同样白大褂的女人,气质温润,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她的容貌,季骁无比熟悉。
他曾在顾言书房的相框里,见过无数次。
那是顾言的母亲。
顾婉。
三个本该毫无交集的人,在十三年前的一张残破照片里,并肩而立。
季骁坐在椅子上,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
他终于明白,他和顾言的相遇,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巧合。
那是一张横跨了十几年,由上一辈的恩怨、秘密和鲜血织就的大网。
而他们,是网中早已注定的猎物。
他拿起手机,再次拨通了顾言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了。
“喂。”
顾言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季骁没有说话,他只是举着手机,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张诡异的合照。
“季骁?”电话那头的顾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沉默,“怎么了?”
“顾言……”
季骁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你母亲……和我父母,他们……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