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色的光，毫无征兆地淹没了整个纯白空间。
那光芒粘稠得像是某种活物，将墙壁、穹顶、地面，以及中央那个巨大的休眠舱，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猩红。
“嗡——嗡——”
沉重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厚重的合金闸门一扇接一扇地从墙壁内滑落，带着决绝的轰鸣声，将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绝。
季骁扶着顾言的手臂，在那光芒亮起的第一秒，就下意识地将人往自己身后拉了半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这个人的身体，在经历过那场恶毒的“母子相认”后，正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那股通过能量连接传递过来的情绪，不再是单纯的虚弱，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悲恸和自我否定的崩塌感。
“顾言……”季骁收紧了手臂，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试图将一点点支撑传递过去，“撑住，我在这里。”
顾言没有回应，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休眠舱上，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了一部分。
“哈哈哈哈……看看他，看看我们曾经的天才，A大的‘精密手术刀’。”
林泽的声音在被彻底封死的空间里回荡，带着病态的愉悦和满足。他站在控制台后，张开双臂，血色的灯光在他纯白的研究服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季骁，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他最真实的样子。脆弱，不堪一击。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林泽的目光转向季骁，充满了怜悯和嘲弄。
“而你，却把他当成神一样去信赖，去依靠。你不觉得可笑吗？你所守护的，不过是一个活在母亲阴影下的可怜虫罢了。”
“闭上你的臭嘴！”季骁怒吼道，他将顾言更紧地护在身后，整个人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我警告你，林泽，别再用那些话刺激他！”
“刺激？”林泽笑得更开心了，“我这可不是刺激，我是在帮他。帮他卸下所有伪装，回归最纯粹的本质。毕竟，只有最纯粹的灵魂，才有资格成为献给『神』的祭品啊。”
他的话音刚落，休眠舱的周围，地面无声地裂开数道缝隙。
“咔！咔！咔！”
八条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机械臂，如同捕食的毒蛇，猛地从地底窜出！它们每一条都有近三米长，结构精密，前端是锋利的锥刺，此刻正闪烁着幽蓝色的电弧。
“鬼影！”季骁低喝一声。
不用他提醒，鬼影已经动了。他从腰间拔出两把特制的短刃，不退反进，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影子，主动迎上了其中两条机械臂。
“锵！锵！”
短刃与机械臂的锥刺碰撞，爆出两团刺眼的火花。鬼影的身手矫健到了极点，每一次闪避和格挡都恰到好处，但那两条机械臂的力量和速度，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东西不对劲！”鬼影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凝重，“它们的目标不是我，是你们！”
他的话音未落，剩下的六条机械臂绕过了他，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从四面八方，同时刺向被季骁护在身后的顾言！
“滚开！”
季骁双目赤红，体内的能量在瞬间爆发。金色的光芒从他身上腾起，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屏障，将他和顾言牢牢护在其中。
“砰！砰！砰！”
六条机械臂的锥刺，狠狠地撞在了能量屏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季骁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传来，震得他气血翻涌。
“季骁同学，你的能量确实很特别，很美味。”林泽在控制台后，欣赏着眼前的景象，语气悠然，“但是，你有没有发现，你的‘保护罩’，正在被它们一点点地‘吃掉’？”
季骁心里一沉。
他发现，那些机械臂的前端，在接触到他能量屏障的瞬间，亮起了无数细密的蓝色纹路。那些纹路像一张贪婪的网，正在疯狂地吸收着他的能量！
他的屏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
“没用的。”林泽的声音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摇篮』的能量抽取系统，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它能吸收、转化、并储存一切形式的能量。而你的存在，就是为它准备的，最完美的移动充电宝。”
“你这个疯子！”季骁咬着牙，催动全身的力量，维持着即将破碎的屏障。
他能感觉到，身后的顾言，身体的颤抖似乎停止了。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意念，通过能量连接，传递了过来。
“……别硬撑。”
是顾言的声音，沙哑，虚弱，但不再是全然的崩溃。
“我他妈不撑着，我们两个现在就得被串成糖葫芦！”季骁在心里咆哮回去，他的额角已经渗出了冷汗。
“它们的关节……鬼影，攻击它们的关节！”季骁朝着另一边的战团大吼。
鬼影闻言，身形一转，手中的短刃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精准地劈在了一条机械臂的连接处。
“铛！”
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那机械臂的动作，仅仅是停滞了百分之一秒，随即以更快的速度，横扫而来。鬼影狼狈地一个翻滚，才险险躲开。
“不行！这东西的材质太硬了！”鬼影喊道。
“放弃吧。”林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为了迎接你们，我可是把整个基地最坚固的材料都用上了。你们的反抗，只会让游戏变得更有趣而已。”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控制台上轻轻一点。
休眠舱里的“苏晚”，再次睁开了眼睛。
那双空洞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精准地看向顾言。
“言言……”
机械而冰冷的声音，开始在整个空间里回响。
“你是不是又把自己弄伤了？就像六岁那年一样。你为了拿到书架最顶层的琴谱，摔断了胳膊，却不敢告诉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流了一整晚的眼泪。”
这声音，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顾言的脑海。
季骁感觉到，身后那刚刚稳定下来一点的气息，瞬间又紊乱了。一股尖锐的刺痛，顺着能量连接传来。
“顾言！”季骁急了，“别听她的！那不是你妈妈！那是个怪物！”
“怪物？”林泽轻笑起来，“不，不，我只是一个忠实的记录者。我将苏晚老师残存的记忆碎片，一点点地拼接起来，还原了她最宝贵的财富——关于你的记忆。你应该感谢我，顾言。是我，让你母亲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永生。”
“言言，你弹琴的时候，总是喜欢皱着眉头。我告诉过你很多次，要放松，音乐是流淌的河，不是禁锢你的牢笼。可你总是不听。”
“苏晚”的声音，还在继续。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对应着顾-言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痛苦的一段回忆。
“咔嚓——”
一声轻响，季骁的能量屏障，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六条机械臂上的蓝色纹路，光芒大盛！
“季骁！”鬼影惊呼。
“顾言！你他妈给我清醒一点！”季骁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身后的人大吼，“你要是就这么垮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听见没有！”
他感觉到，自己抓着顾言手臂的那只手，手心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震动。
不是颤抖。
而是一种……有规律的，轻微的震动。
季骁下意识地低头。
那个一直被他认为是定位手表的东西，黑色的屏幕上，那一行原本缓慢增长的白色字体，此刻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催化剂，开始飞速地闪烁、重组。
『幽灵协议』……
解析进度：5%……7%……10%！
就在解析进度跳到10%的瞬间，手表屏幕上所有的文字，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淡蓝色的光束，从表盘上投射出来，直接映在了季骁的视网膜上。
那不是复杂的图纸，也不是什么难懂的符号。
而是一个极其简洁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立体动态模型。
正是眼前这六条机械臂的能量运转模型！
模型上，有六个点，正在发出微弱的红色闪光。
一股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意念，直接灌入了他的脑海。
“左前方，第三条。关节下方，三厘米。看到那个红点了么？那是它的能量核心。用你的力量，集中一点，穿透它。”
是顾言！
他的声音不再虚弱，不再动摇，而是恢复了那种季骁熟悉的，如同手术刀般精准锋利的质感。
季骁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撤掉了即将崩溃的能量屏障，在所有机械臂刺向他的瞬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开，同时将所有的力量，凝聚于右手食指指尖！
金色的能量，被压缩成一道细如发丝的光束。
“噗！”
一声轻响。
金色的光束，精准无误地，射入了那条机械臂关节下方三厘米处。
正在高速运转的机械臂，猛地一僵。
它前端闪烁的蓝色电弧，瞬间熄灭。整条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变成了一堆废铁。
成了！
季骁心中一喜。
“别分心。右后方，两条。交叉攻击。先打上面那条，它的供能线路更脆弱。”
顾言的指令，接踵而至。
季骁深吸一口气，脚下发力，身体旋转，躲开另一侧攻击的同时，两道金色光束再次射出。
“噗！噗！”
又是两条机械臂，应声瘫痪。
战局，在短短几秒钟内，发生了逆转！
控制台后，林泽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刚才还像困兽一样狼狈的季骁，此刻却像一个配合默契的顶尖舞者，在致命的攻击中，游刃有余地穿梭、反击。
不，不是季骁。
是顾言。
林泽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季骁护在身后的身影上。
顾言依然靠在季骁身上，脸色苍白，但他那双金丝眼镜下的眸子，却亮得惊人。那里没有了迷茫和痛苦，只剩下冰冷的计算和分析。
“不可能……”林泽喃喃自语，“在那种精神冲击下，他怎么可能还……”
“林泽。”
顾言的声音，第一次主动地响了起来。他扶着季骁的肩膀，慢慢站直了身体。
“你最大的错误，不是建造了这个囚笼。而是把我们两个，关在了一起。”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空间。
季骁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带着绝对自信的意念，正源源不断地从顾言身上传来，通过他们之间的连接，支撑着他，引导着他。
他不再是一个人战斗。
他的身后，站着这世界上最顶尖的头脑。
“季骁，左边，最后三条。它们要联动了。”顾言的声音在季骁脑中响起。
“明白！”
季骁低吼一声，不退反进，主动冲了上去。
“有点意思。”林泽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看着监控屏幕上，那个名为『幽灵协议』的未知程序，正在不断地尝试入侵他的系统，眼神里闪过一丝怒意。
“你以为，这样就算赢了吗？顾言，你太天真了。”
他猛地一拍控制台。
“启动『摇篮』第二阶段！精神共鸣！”
休眠舱里的“苏晚”，那双空洞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
这一次，她不再是机械地复述记忆。
她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悲伤。
“言言，你还记得吗？”
她的声音，变得温柔，变得真实，带着浓浓的母爱和……愧疚。
“六岁那年，你把栀子花藏在了钢琴里。你偷偷告诉我，说这样，弹出来的曲子，才会有香味。”
“你说，等妈妈生日那天，要弹一首带着栀子花香味的曲子，送给我。”
季骁的心，猛地一沉。
他感觉到，顾言的身体，再次僵住了。
一股比刚才更加猛烈，更加混乱的情绪洪流，冲进了他的感知。
因为这个细节……
这个关于栀子花香味的秘密，是只有顾言和他真正的母亲，才知道的。
“这个‘容器’……为什么会知道这个？”顾言的意念，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