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黎明前,天色墨黑,海风带着刺骨的凉意。泉州港在沉睡中,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在波浪间摇曳。一艘不起眼的小型哨船,如同幽灵般悄然驶离了水师专用的一个小型泊位,很快便融入了港外的黑暗之中。船上正是雷豹、韩护卫以及四名精锐斥候,他们将负责近距离跟踪“福昌号”,寻找其与海寇勾结的证据。
与此同时,在港口更外围的一片预定海域,三艘中型水师战船也已借着夜色悄然布阵,偃旗息鼓,如同潜伏的猎豹,由戚明月亲自坐镇指挥,进行所谓的“例行演练”。
云逸,则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戚明月的指挥船上。
这是戚明月主动提出的。理由很充分:云逸作为钦差特使,需要第一时间掌握现场情况,以便做出决策;同时,指挥船上也更安全。但更深层的原因,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经过这几日的合作与碰撞,她潜意识里已经将这个从北境来的“麻烦精”视为了可以共同承担风险的同伴?
云逸对此没有异议。他也想亲临一线,更直观地感受海上的局势,同时也想看看这位女将军在真正的实战指挥中是何等风范。
指挥船是一艘经过改装的“海鹄”级战船,比寻常巡逻船大,速度与火力均衡。船舱内,灯火通明,海图桌上铺开了“黑礁三角域”的详细海图,几名军官肃立待命,气氛紧张而有序。
戚明月站在海图前,身姿挺拔如松,目光紧盯着图上代表“福昌号”和己方船只的标记,不时通过身旁的亲兵低声下达调整航向、保持距离的命令。她全神贯注,侧脸在跳动的灯火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与权威。
云逸则安静地坐在舱室一侧,没有干涉指挥,只是默默地观察着,感受着船舱外海浪的起伏,体内环状气旋随着船体的摇晃自然而然地调整着运转,仿佛在与大海的韵律共鸣。他能感觉到,在这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中,自己对真气那种“引导”而非“强行控制”的领悟,又深了一层。
“报——‘福昌号’已驶出主航道,方向偏北,正朝着‘黑礁三角域’边缘驶去!”一名了望哨兵压低声音传来讯息。
“保持距离,跟紧。”戚明月声音冷静,目光锐利,“通知雷豹他们,目标已进入预定区域,提高警惕。”
命令被迅速传递下去。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天色渐明,海平面上泛起鱼肚白,但雾气却开始弥漫起来,给追踪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起雾了……”戚明月蹙起眉头,这天气变化有些反常,并非这个季节此时段的常见气象。
云逸走到舷窗边,看着外面越来越浓的海雾,体内气旋微微加速,他能隐约感觉到这雾气中似乎夹杂着一丝不自然的能量波动,很微弱,但与他感知过的星陨阁那种诡异气息有几分相似。“这雾,恐怕不是自然形成的。”他沉声道。
戚明月闻言,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若是几天前,她定然会斥之为无稽之谈,但现在,她只是抿了抿唇,下令道:“通知各船,启动雾灯,保持紧密联络,小心暗礁。让了望哨加倍注意,任何异常光点或声响立刻报告!”
她的应对无可挑剔,既保持了警惕,又没有自乱阵脚。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浓雾深处,突然传来了数声短促而尖锐的螺号声!紧接着,便是隐隐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
“是雷豹他们发出的遇袭信号!”一名军官急声道。
戚明月脸色一变,猛地站直身体:“怎么回事?距离‘福昌号’还有多远?海寇怎么会提前出现?!”
“信号来源距离预估的‘福昌号’位置还有三里左右!应该是雷校尉他们乘坐的哨船被发现了,遭遇了攻击!”了望哨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和焦急。
情况瞬间变得棘手。如果雷豹他们暴露并被困,不仅跟踪计划失败,他们自身也危在旦夕。
“立刻加速!前往接应!”戚明月毫不犹豫地下令,眼神决绝。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同袍遇险。
“等等!”云逸突然开口,阻止了正要传令的军官。
戚明月霍然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不解和一丝怒意:“云特使!那是你的人!也是我水师的兄弟!”
“正因如此,才不能贸然冲过去。”云逸目光沉静,与她对视,语气异常冷静,“戚将军,你听这厮杀声,虽然激烈,但并未迅速减弱或远离。这说明雷豹他们还在抵抗,并未被瞬间击溃。海寇若真有埋伏,等的就是我们主力船只被吸引过去,他们要么集中力量吃掉雷豹他们,要么……真正的目标,‘福昌号’或者其它,就会趁机在金蝉脱壳!”
他快步走到海图前,手指点在信号传来位置的后方:“我们现在全速过去,最快也需要一刻多钟。这一刻钟,足够发生很多事情。我建议,舰队分兵!两艘战船按原计划,继续封锁‘黑礁三角域’主要出口,并做出向信号源靠拢的态势,施加压力。你我这艘指挥船,凭借速度优势,绕到这片区域侧翼,”他手指划出一条弧线,指向一片暗礁较少但通常不会选择的迂回路线,“从侧面切入,既能看清全局,也能在关键时刻作为奇兵,或接应雷豹,或直扑真正的目标!”
云逸的语速很快,思路清晰,瞬间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甚至有些冒险的方案。这完全颠覆了水师习惯的正面对抗思维。
戚明月愣住了,她看着海图上那条迂回的航线,又看看云逸那双在危急关头依旧冷静甚至闪烁着锐光的眼睛,心中剧烈挣扎。分兵是兵家大忌,迂回侧击风险极高,一旦判断失误,可能满盘皆输。但云逸的分析……却又该死的切中了要害!那种被海寇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
时间不等人,前方的厮杀声似乎更加密集了。
“你……确定要这么做?”戚明月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是她第一次在重大决策上需要依靠一个“外人”的判断。
“我相信雷豹和韩护卫的能力,他们能撑住。我也相信戚将军的指挥,以及这艘船的速度。”云逸看着她,目光坚定,“这是目前打破僵局,争取主动的最好方法。赌一把?”
戚明月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自信,还有一种与她父亲戚远类似的、在关键时刻敢于孤注一掷的魄力。这让她烦躁的心莫名安定了几分。
“……好!”她猛地一咬牙,不再犹豫,转身对传令官厉声道:“传令!‘飞鱼’、‘破浪’二号舰按原定方向,加速向遇袭信号区域靠拢,进行火力威慑!本舰随我,右满舵,绕行侧翼,全速前进!所有人员,战斗准备!”
命令下达,指挥船猛地转向,在海面上划出一道白色的浪痕,如同离弦之箭,向着浓雾弥漫的侧翼疾驰而去。
船舱内,气氛更加紧张。戚明月紧紧盯着海图和窗外,不断下达微调航向的命令,规避着可能的暗礁。云逸则站在她身侧,同样关注着外界,体内真气运转到极致,努力感知着雾气中的能量变化和远处的动静。
两人靠得很近,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气息——她的是清冽的海风与皮革味,他的是沉稳的皂角与一丝北境带来的干燥阳光味道。在这狭小、颠簸、充满未知危险的船舱内,之前的隔阂与观念冲突,仿佛被这共同承担的压力和风险悄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在激流中同舟共济的紧张与默契。
“左前方,有船影!不是我们的船!”了望哨突然高声预警!
戚明月和云逸同时精神一振,冲到舷窗边。
只见在逐渐变淡的雾气中,左前方约一里处,一艘船的轮廓隐隐显现。那船体……赫然是“福昌号”!它正静悄悄地停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对不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充耳不闻!
而在“福昌号”旁边,还有两艘体型较小、船体漆黑、桅杆上挂着破烂黑色三角帆的狭长快船!正是卷宗中描述的,新型海寇的制式船只!
“果然……声东击西!”戚明月美眸中寒光爆射,“他们用一部分海寇吸引我们主力,真正的交易在这里!”
云逸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哼,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