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从推开的车门涌入,勾勒出一个挺拔而略显瘦削的轮廓。那人背对着驾驶室的光源,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只能大致看出他穿着一身合体的、颜色深沉的便装,站姿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沉稳。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目光似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车厢内安静得只剩下引擎低沉的怠速声和我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
我的心跳如擂鼓,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被缚在身后的手暗暗用力,试图挣脱那尼龙束带,但束带韧性极佳,纹丝不动。
是他吗?那个在地道下面,用诡异口哨声与守护蛇交流,并用麻醉针放倒我的神秘人?
“醒了?”
一个声音响起,平静,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但这声音,与我在地道里听到的那个带着金属质感的、分辨不出性别年龄的声音,截然不同!这是一个清晰的、年轻的男声,大约二十七八岁,音色干净,语调从容。
不是同一个人!
我心中警铃大作。难道还有第三股,甚至第四股势力插手了?
“你们是谁?”我沙哑着嗓子问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青桐’……被你们拿走了?”
那年轻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迈步走进了车厢。随着他走入光线之下,我看清了他的脸。面容清俊,眉毛浓黑,鼻梁挺直,一双眼睛格外有神,清澈却不见底。他看起来不像穷凶极恶之徒,但身上那股沉稳干练的气质,绝非普通人。
他走到担架床边,低头看了看我手腕上的束带,并没有解开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何雨柱同志,你暂时安全了。”
同志?这个称呼让我微微一怔。在这个年代,“同志”一词含义丰富,可以是普通的称呼,也可能代表着某种特定的身份认同。
“安全?”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被捆得像粽子一样,这叫安全?你们到底是谁?‘旧林’?还是别的什么部门?”
年轻人依旧没有正面回答,他从旁边固定着的医疗箱里取出一支注射器和一小瓶药水,动作熟练地将药液吸入针管,排尽空气。“你腿上的伤口需要处理,防止感染。另外,你体内的麻醉剂代谢需要辅助。”他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医疗流程,不容置疑。
“回答我的问题!”我挣扎了一下,但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他用酒精棉擦拭我的手臂,冰凉的触感传来。
针头刺入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药液被缓缓推入。
“问题会得到解答,但不是现在。”年轻人拔出针头,用棉签按住针眼,动作干净利落。“你需要休息。等到了地方,自然会有人跟你谈。”
“到哪里?我妹妹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我最担心的还是雨水。
“何雨水同志目前很安全,在街道办王主任的照看下。”年轻人终于透露了一点信息,但这并不能让我安心。王主任?她和“旧林”有牵连,她的保护,未必可靠。
他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车厢前部驾驶室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有特定节奏的敲击声,似乎是某种暗号。
年轻人神色微凝,迅速将注射器等物品收回医疗箱,对我低声道:“躺好,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声。”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出车厢,重新关上了门。
车厢内再次陷入封闭和寂静,只有引擎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停止。
外面发生了什么?那敲击声是警告?是遇到了盘查?还是……追兵?
我躺在担架上,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隔着车厢壁,只能听到一些极其模糊的、仿佛隔着很远的动静,像是车辆驶过的声音,又像是风吹过什么缝隙的呜咽。无法判断具体情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未知的处境,被剥夺的自由,以及“青桐”资料被夺走的挫败感,交织在一起,煎熬着我的内心。父亲留下的最后保障,终究还是在我手里丢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车厢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进来的,依旧是那个年轻人。他的表情似乎比刚才凝重了一丝,但依旧保持着基本的镇定。
“没事了。”他简单地说了一句,没有多做解释。他走过来,并没有解开我手脚的意思,而是从旁边拉过一张折叠椅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我。
“我们聊聊吧,何雨柱同志。”他开口道,“聊点……可以聊的。”
我沉默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首先,你可以叫我‘青锋’。”他报出了一个代号,这更印证了他们身份的特殊性。“我们对你没有恶意。相反,我们从‘灰雀’和某些不稳定因素手中,将你带离了危险区域。”
“不稳定因素?是指‘旧林’内部某些人,还是指地道下面那个会用口哨驯蛇的家伙?”我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信息。
青锋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想到我会知道得这么多。但他没有否认,只是微微颔首:“看来你经历了不少。不错,各方势力都在盯着你,还有你父亲留下的东西。形势很复杂。”
“东西已经被你们拿走了,我现在对你们还有什么价值?”我试图套话。
青锋轻轻摇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青桐’技术固然重要,但有些东西,比技术本身更值得关注。比如,真相。比如,人。”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何雨柱同志,你对你父亲何大清,了解多少?”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终于触及核心了。
“他是一个精密仪器专家,被逼失踪,为了守护‘青桐’。”我谨慎地回答。
“这是表象。”青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更深层呢?他的人际网络?他失踪前接触过的特殊人物?他除了技术之外,是否还涉足过其他……不那么寻常的领域?比如,某些古老的传承,或者,与某些特殊生物打交道的方法?”
他提到了“特殊生物”!这几乎是在明指地道里那条守护蛇!
父亲难道真的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远超普通技术专家的隐秘身份?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选择装糊涂。在弄清楚对方真实目的和立场前,我不能透露任何关于父亲符号和呼吸法的事情。
青锋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想从我的表情中找出破绽。最终,他靠回椅背,语气依旧平和:“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你父亲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件死物。他选择的继承人,也绝不会是庸碌之辈。我们很有耐心。”
他的话像是在鼓励,又像是在施加压力。
就在这时,车辆似乎轻轻震动了一下,然后再次传来了引擎启动的声音,车辆重新开始平稳行驶。
“我们快到了。”青锋站起身,“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何雨柱同志。”
他看着我,眼神变得格外锐利:“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主动向你示好、承诺给你庇护的组织或个人,包括……‘旧林’里那些看似正直的面孔。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也浑浊得多。”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再次离开了车厢。
车门关闭,将我独自留在行驶的封闭空间里。
青锋的话在我脑中反复回响。“不要轻易相信任何组织或个人”、“比想象的要深得多”……这几乎和父亲信中的告诫如出一辙!
他们到底是谁?他们似乎对“旧林”内部的情况有所了解,甚至抱有警惕。他们抢走了“青桐”资料,却又说技术不是最重要的?他们想知道父亲更深的秘密?
还有,他最后那句“我们快到了”,目的地究竟是哪里?一个属于他们组织的秘密据点?还是……某个能揭开部分真相的地方?
车辆依旧在平稳行驶,载着我驶向一个未知的、吉凶难卜的终点。而我,如同坠入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中,四周皆是迷雾,看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支点。
唯一清晰的,是怀揣着的那份微小的、尚未被发现的硬物触感,以及心中那份愈发沉重的、对父亲真实身份和过往的疑团。
真相,似乎就在前方,却又被层层叠叠的谜团包裹,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