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华纳的雨，在午夜过后渐渐停歇。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霓虹灯的残光，像一条条蜿蜒的血脉，冰冷地延伸向城市的各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对于大多数蒂华纳居民而言，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带着些许凉意的夜晚。但对于“龙宫”地下深处的人们来说，一个时代已经悄然落幕，另一个更加黑暗的时代，正伴随着他们领袖眼中凝固的寒冰，缓缓开启。
行动成功的报告陆续传来，每一条都精准地符合预期，完美得令人心悸。
“‘老烟斗’已安全撤离，正在前往临时安全点。酬金已支付。”卡洛斯的声音透过加密通讯传来，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松弛，但更多的是一种对那场精准“意外”的敬畏。
“‘幽灵’干扰解除，监控系统自检日志显示为‘短暂信号故障’，无异常标记。所有数字痕迹已清理。”李俊的汇报简洁 technical，但语速比平时稍快，透露出他紧绷的神经刚刚得以舒缓。
“警方初步通报…已发出。沿海日落大道发生一起恶性交通事故，一辆失控旧货车与对向轿车相撞，轿车驾驶员…当场身亡。初步判断为雨天路滑、车辆老旧导致刹车失灵。死者身份确认为…联邦检察官安娜·索拉诺。”伊莎贝拉念出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微微颤抖，她面前屏幕上是本地新闻网站的速报，配图是打了马赛克的事故现场，但那辆深蓝色轿车的惨状依然触目惊心。
完美的犯罪。天衣无缝。
指挥中心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没有欢呼，没有庆祝，甚至没有明显的放松。一种沉重的、近乎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所有人。他们成功了，他们度过了自赫克托死后最大的危机，但他们也共同参与并见证了一场针对国家司法人员的冷血谋杀，并将其伪装成了意外。这不同于火并中杀死敌人，不同于清理叛徒，甚至不同于对抗腐败警察。索拉诺检察官，无论其立场如何，她代表着一种他们一直试图规避、贿赂或利用的“正当秩序”。而现在，他们亲手扼杀了它。
陆少华背对着众人，依然站在巨大的电子地图前。屏幕上代表索拉诺的那个红色光点已经永远熄灭。他的背影挺拔如松，但紧绷的肩膀线条透露出他内心的波澜。他听到了所有的汇报，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入他的灵魂深处。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喜悦，也没有后怕，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在伊莎贝拉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在卡洛斯略带兴奋的眼神上掠过，最后落在“幽灵”李俊那试图隐藏却依旧闪烁的目光上。
“清理所有后续手尾。”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老烟斗’按计划送走，确保他永远消失。参与行动的所有人员，发放双倍奖金，但严禁任何人谈论今晚之事，违者…按最高叛徒罪处理。”
“是，华哥！”卡洛斯率先应声，语气坚定。
“明白。”李俊推了推眼镜，低头操作电脑，开始执行清理指令。
伊莎贝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的。”
陆少华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通往地面的楼梯。他的脚步很稳，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无形的荆棘之上。
他没有回卧室，而是独自一人走上了“龙宫”的屋顶。雨后的空气清冷而潮湿，带着太平洋特有的咸腥味。蒂华纳的灯火在脚下蔓延，繁华、混乱、充满生机，也充满了无尽的罪恶。他曾想在这里当一个简单的厨子，隐身于这片喧嚣之中。但现在，他站在这片屋顶，脚下是他用智慧和冷酷构筑的巢穴，手中却仿佛沾满了永远无法洗净的鲜血。
他摊开双手，低头凝视。这双手，能做出令人赞叹的美食，能进行精准的战场救护，能操控致命的武器，能制定复杂的战略，如今…也主导了一场针对正义代表的谋杀。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索拉诺检察官那双锐利、坚定、毫不妥协的眼睛；那场雨夜中扭曲的金属和破碎的玻璃；还有…更久远的，他试图深埋的记忆——在中国边境的丛林里，战友倒下的身影；被迫离开时，首长那失望而痛心的眼神；他发誓要远离暴力，重新开始的誓言……
这一切，如今看来像一个残酷的笑话。
他并没有感到强烈的罪恶感，那种情绪过于奢侈，早已在过去的腥风血雨中磨砺殆尽。但他感受到一种更深层、更冰冷的东西——一种灵魂的污损，一种与光明世界的彻底割裂。杀死索拉诺，不同于杀死一个黑帮对手。那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向黑暗深渊彻底献祭的仪式。从此，他不再是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冒险家，一个被迫自卫的商人。他成为了真正的“战争之王”，站在了法律和秩序的对立面，并且用最彻底的方式宣告了这一点。
“你在这里。”伊莎贝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上屋顶，脸上写满了担忧。
陆少华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远方的黑暗：“事情解决了，不是吗？‘龙宫’安全了，调查令会随着她的死不了了之。我们赢了。”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伊莎贝拉走到他身边，将咖啡递给他。“是的…我们赢了。”她低声说，声音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忧虑，“但是，华…我们刚刚杀了一名检察官。这不一样，你知道的。”
陆少华接过咖啡，却没有喝。热气氤氲了他冰冷的面容。
“在这条路上，只有敌人和朋友，生存或死亡。”他缓缓说道，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她选择做我们的敌人，她就要承担后果。今天如果不是她死，明天就是我们所有人完蛋。没有第三种可能。”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必要的。”伊莎贝拉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只是…我只是害怕。害怕我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会变得像海湾集团那些疯子一样，毫无底线，视人命如草芥？”
陆少华沉默了。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已经拥有的一切，为了身边这些追随他的人，他必须变得更冷，更硬，更无情。任何软弱的情绪，都是致命的毒药。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伊莎贝拉的肩膀。她的身体在微凉的夜风中微微颤抖。
“我们不会变成他们。”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决绝，“因为我们有规则，有秩序，哪怕是我们自己制定的黑暗秩序。我们是为了生存和掌控，而不是为了纯粹的毁灭。但这条路…注定无法回头了。伊莎贝拉，如果你现在想离开，还来得及。”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她选择的机会。
伊莎贝拉抬起头，看着他被夜色勾勒出的冷硬侧脸，眼中闪过挣扎、恐惧，但最终，一种奇异的坚定占据了上风。她摇了摇头，靠在他怀里。
“不。我不离开。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在你身边。”
这不是因为盲目的爱，而是因为她深知，他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离开了陆少华和他的帝国，她同样无处可逃。更重要的是，她在他冰冷的表面下，看到了一种令人心悸的、足以吞噬一切却也足以保护一切的强大力量。
陆少华收紧手臂，没有说话。伊莎贝拉的选择，既是一种慰藉，也是一副更沉重的枷锁。他们将在黑暗中相互依偎，也将一起在染血的道路上越陷越深。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脚下的城市。蒂华纳依旧喧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陆少华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他心灵上的那个污点，将如同一个永恒的烙印，提醒着他所选择的道路，也预示着他未来必须面对的、更加残酷的风暴。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杯中已经微凉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走吧。”他松开伊莎贝拉，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果断，“还有很多事要做。海湾集团不会因为一个检察官的死而停止动作。我们…才刚刚开始。”
他转身走下屋顶，背影融入楼梯口的阴影中，坚定，孤独，且再也看不到一丝曾经的犹豫与彷徨。心灵的污点已然落下，而墨西哥枭雄的战争，也因此翻开了更加血腥和黑暗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