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宫”地下深处,那间为“山鹰”王强精心准备的安全屋,此刻成为了一个与外界彻底隔绝的孤岛。厚重的合金门紧闭,隔绝了地面上餐馆残余的喧嚣和整个蒂华纳夜晚的躁动。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几乎不可闻的嗡鸣,将经过过滤的、略带凉意的空气送入室内。这里没有窗户,只有柔和的、可调节亮度的LEd灯带嵌在墙壁四周,提供着稳定而不会引起视觉疲劳的光源。
房间的陈设简洁到近乎冷酷。一张加固固定的单人床,一张金属工作台,上面已经摆放好了王强带来的、经过他自己最信任的方式检查过的专用狙击步枪保养工具和高倍率望远镜。墙壁一侧是嵌入式武器柜和储物格。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属于顶尖职业军人的、一丝不苟的秩序感。
陆少华从一个小型恒温酒柜里取出一瓶并非顶级奢华、却绝对是部队里老炮儿们最认的烈性白酒——红星二锅头,还有两个厚实的玻璃杯。他又变戏法似的从另一个保温柜里端出几碟简单却地道的下酒菜:油炸花生米、拍黄瓜、还有一小盘切好的酱牛肉。这些,是他亲手准备的,在这个充斥着玉米饼和塔可风味的城市里,显得格外珍贵。
杯中岁月:烈酒与往昔
两人在工作台两边相对而坐。没有过多的客套,陆少华拧开瓶盖,清澈烈性的酒液注入杯中,那股熟悉而辛辣的香气瞬间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仿佛一下子将时空拉回到了许多年前,拉回到了那片他们曾挥洒热血与青春的军营。
“强子,”陆少华端起酒杯,眼神复杂地看着对面风尘仆仆却眼神锐利的战友,“一路辛苦。这第一杯,给你接风,也……谢谢你还能来。”
王强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杯,与陆少华重重一碰。玻璃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两人仰头,一饮而尽。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烧灼而下,驱散了长途跋涉的疲惫,也冲开了记忆的闸门。
“咳…还是这玩意儿够劲。”王强哈出一口酒气,脸上露出一丝真正放松的笑意,那是一种只有在完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显露的、褪去所有伪装的真实。“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洋酒强多了。”
几杯烈酒下肚,气氛不再像最初那样紧绷。话题自然而然地回到了过去。
“还记得那次边境丛林渗透演习吗?”陆少华又给两人满上,嘴角带着追忆的笑意,“你小子一声不吭在林子里猫了三天三夜,端掉了蓝军整个指挥所的哨兵,最后摸到他们司令帐篷顶上,用训练匕首‘割了喉’。裁判组都懵了,说从来没见过这么玩命的。”
王强嚼着一颗花生米,淡淡道:“没办法,他们炊事班的红烧肉味儿太香了,顺着风飘过来,给我馋得不行。想着早点‘干掉’他们司令,说不定还能赶上去蹭一口热的。”
陆少华闻言大笑起来,笑声在密闭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久违的畅快。那是属于他们铁血岁月里苦中作乐的独特幽默。
笑声渐歇,陆少华的眼神慢慢沉淀下来,变得深邃:“那时候虽然苦,虽然累,甚至随时可能玩命,但心里是干净的。目标明确,命令清晰,身边都是能把后背交出去的兄弟。枪口朝外,心往一处想。”
王强默默点头,又抿了一口酒。他当然明白陆少华话里的意思。那时的他们,是国之利刃,守护的是旗帜与疆界。而如今……
坦诚相告:深渊与抉择
陆少华放下酒杯,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神情变得无比严肃和凝重。
“强子,”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这里,不是军营。蒂华纳,也不是祖国。”
他不再回避,开始用最清晰、最直接的方式,向王强描述他此刻深陷的泥潭。
他从自己被迫离开国内的缘由说起(虽然依旧隐去了最核心的机密,但点明了是被无法抗衡的力量无情抛弃和追捕),说到如何在蒂华纳试图隐姓埋名开餐馆求生,再到如何被卷入门奇奥·赫克托的毒品帝国,如何从自保到被迫参与,再到如今实际掌控了赫克托集团的武装力量和大部分运作。
他详细说明了当前面临的巨大威胁:虎视眈眈、时刻想吞并他们的海湾卡特尔;腐败且可能随时翻脸的墨西哥警方和政客;以及潜在的最可怕的敌人——已经可能注意到他们的美国dEA。
他也坦诚了自身的矛盾处境:一方面,他利用赫克托的资源,疯狂壮大自身的力量,试图在这片黑暗丛林里杀出一条血路,拥有自保甚至反击的能力;另一方面,他深知这是一条不归路,手上已然沾血,财富建立在毒品的罪恶之上,与昔日守护的一切背道而驰。
“……我现在做的很多事,”陆少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放在过去,足够被拉出去枪毙一百回。我不是在请求你理解,强子。我只是必须告诉你全部的事实。你现在看到的‘龙宫’,表面是餐馆,地下是军火库和指挥中心。我身边的人,有厨师服务员,也有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我每天在刀尖上跳舞,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王强:“你来的路上,应该也看到了。这里没有绝对的正义,只有生存和利益。我打电话叫你过来,是存了私心的。我需要你,需要你的眼睛,你的枪,你的脑子。有你在,我心里有底。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如铁:“但是,你也必须想清楚。留下,就意味着要跟我一起趟这潭浑水,干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面对的是全世界最凶残的敌人和最肮脏的交易。我们不再是军人,甚至可能不再是‘好人’。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给你准备了干净的身份和足够的钱,你可以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重新开始,远离这一切。这绝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情分,我陆少华以性命担保。”
无声的答案:信任与抉择
房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酒液在杯中轻微晃动的细微声响。
王强面无表情,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端起杯子喝一口,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始终落在陆少华脸上,似乎在审视,在判断,又似乎早已做出了决定。
良久,他放下酒杯,拿起一颗花生米,用手指轻轻捻碎红色的外皮,动作不紧不慢。
“华子,”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你跟我说这些,是把我当外人,还是把自己当外人了?”
陆少华一怔。
王强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咱们当年在猎人学校,泥潭里快淹死的时候,是谁把我硬拖出来的?在境外执行‘蓝星’任务,被围在山谷里,弹尽粮绝,是谁带着仅剩的两颗手雷摸出去,炸开一条血路?”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千钧:“那时候,你问过我会不会连累我吗?我问过你做的事是对是错吗?”
“没有。”王强自问自答,“因为没必要。我们是兄弟,是能把命交给对方的战友。这就够了。”
他站起身,走到武器柜前,打开,取出那支已经擦拭保养完毕、闪烁着幽冷蓝光的精密国际Axmc狙击步枪。他熟练地检查着枪机,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你陆少华要走的路,我王强陪着。”他没有看陆少华,声音却清晰无比地传入耳中,“是深渊,就一起往下跳。是地狱,就一起往里闯。至于对错……”
他“咔嗒”一声将枪机复位,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近乎桀骜的弧度。
“在这鬼地方,活着,并且让想弄死咱们的人先死,就是最大的正确。”
他转过身,将狙击枪稳稳地放回枪架,然后拿起酒瓶,将两个空杯再次斟满。
“别废话了。喝酒。”
没有更多的言语,所有的信任、承诺与抉择,都融在了那再次碰撞的酒杯声中,烈酒入喉,点燃的是并肩作战的熊熊火焰,也是通向未知黑暗未来的决绝誓言。
安全屋外,蒂华纳的夜正深。而屋内的两人,已然做好了迎接一切风暴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