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点,变成了倾盆的暴雨,砸在顾记餐馆的屋檐和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
闪电,如同银色的巨龙,时不时地撕裂漆黑的夜空,将整条小巷照得惨白一片。
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轰隆——!”
那声音,不像是普通的雷声。
更像是某种巨物在江心深处发出的沉闷咆哮,带着一股能震慑灵魂的恐怖威压。
正在王老板家睡觉的苏文,被这声巨雷直接从睡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只感觉心口一阵发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下意识地就想去摸怀里的那本《符箓真解》,却发现手指冰冷僵硬,根本不听使唤。
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恐惧,瞬间就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这不是普通的雷…”
他看着窗外那不断闪烁的惨白电光,声音都在发颤。
“这是…阴雷!”
《度人经》里曾有记载。
当天地间阴气过盛,阴阳失衡时,便会引动九幽之下的阴雷。
此雷无形无相,专为诛杀阴魂邪祟而生。
但其降世时逸散的余波,却非凡人所能承受。
活人若是被其气息冲撞,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三魂七魄都会被震散。
而此刻,这阴雷却如同不要钱的烟花般。
在江城的上空,一遍又一遍地炸响。
苏文知道,这意味着江城的水已经彻底“脏”了。
那个被渡鸦称为“江主”的恐怖存在,正在用这场暴雨,向整座城市宣告着它的苏醒和主权。
他不甘心地在心里默念净心神咒,试图稳固自己那因为恐惧而有些涣散的心神。
然而,却发现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经文。
此刻却像被雨水打湿的符纸,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变得陌生而苍白。
他引以为傲的道,在这场席卷天地的规则面前,竟是如此脆弱。
“不…不该是这样的…”
苏文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他脑海里浮现出老板颠勺时的从容,那份于锅碗瓢盆间便能镇压一切的烟火人间道。
而自己的道,在这场真正的灾厄面前,却连庇护自己的心神都做不到。
他站在这份守护之下,不应是如此弱小。
他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的无能,也第一次如此渴望,能拥有真正守护的力量。
……
二楼,小玖的房间里。
小家伙也被这声巨雷给惊醒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没有哭,也没有闹。
只是抱着自己的布娃娃,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静静地看着窗外那电闪雷鸣的恐怖景象。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好奇。
只有一片…冰冷的憎恶。
她似乎很讨厌这种充满了毁灭和狂暴气息的雷声。
她抬起小手,仿佛想用自己的力量,去抹平窗外那肆虐的电光。
但就在她抬起手的瞬间。
她手腕上那根由顾渊亲手系上的红绳,和那枚小小的安魂铃,却突然散发出了一阵柔和的微光。
“叮铃…”
一声轻微的铃声,在房间里响起。
那声音,像一滴清泉,瞬间就浇灭了小玖心头那刚刚燃起的暴戾之火。
她抬起的手,轻轻地放了下来。
眼睛里的冰冷憎恶,也渐渐被一片茫呈和困惑所取代。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红绳,又看了看窗外。
最终,还是选择抱着自己的布娃娃,蜷缩回了床上那个温暖的被窝里。
用被子将自己的小脑袋,蒙得严严实实。
被窝里,传来了轻轻的,如同梦呓般的哼唱声。
“金色的鱼,摇摇尾, 驮着阿玖,找爹爹睡...”
这不成调的歌谣,带着一丝古老而又悲伤的韵律。
而随着她的哼唱。
窗外那狂暴的雷声,似乎都变得遥远了那么一丝。
……
而此刻,一楼的大堂里。
顾渊正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他的手里,没有拿画笔,也没有拿菜刀。
只是端着一杯刚刚泡好的热茶,看着门外那片被暴雨冲刷的世界。
长明灯的光晕,在这场狂暴的风雨中,依旧倔强地亮着。
将门口这方寸之地,守护得滴水不漏。
雨水落在光晕的边缘,便会发出“滋啦”一声轻响,瞬间被蒸发成白色的水汽。
形成了一道由温暖和干燥构筑而成的无形屏障。
顾渊的目光,穿透了那片密集的雨幕,投向了江边的方向。
那里,已经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色怨气所笼罩。
无数个穿着湿漉漉衣服的水鬼,在黑色的暴雨里中,疯狂地翻涌咆哮着。
而在那暴雨的最深处。
一个由纯粹的黑暗和怨念构成的巨大阴影,正在渐渐地成型。
“江主…”
顾渊闭上眼,轻声自语。
他知道,这家伙,比之前那个只会画画的画鬼,要难缠得多。
画鬼的规则,只是简单的同化。
而它的规则,是更加复杂的。
一种无声无息,无法防御的规则污染。
它不需要去主动攻击谁。
它只需要,下雨。
用这场永不停歇的雨,将这座城市里所有的生灵,都一点一点地冲刷干净。
顾渊走到门外,缓缓伸出手,探出长明灯光晕的庇护范围。
冰冷的雨丝落在他的指尖,没有丝毫温度。
他清楚,如果任由这江主将整座城市都变成它的鬼域。
那他这家小店,就算有系统的庇护,最终也只会变成一座孤岛。
他的目光,投向了对面那家已经熄了灯的铁匠铺。
透过雨幕,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炉火前挥舞着铁锤,用生命铸就镇河钉的老铁匠。
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那道他一直没敢尝试的唯一珍品菜谱。
【万家灯火·镇河狮子头】。
那道菜,为镇河而生。
当年的锤音,消散在历史长河,却在今天的灶台边,化作了颠勺的声响。
炉火未熄,只是换了人间。
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方式。
但那份想守护一方安宁的执念,却是相通的。
当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他似乎听到了来自菜谱深处的无声呼唤。
“镇——!”
那份属于一道菜的执念,那份渴望被烹饪出来去镇压一方的使命感。
在这一刻,被彻底唤醒。
“嗡——!”
门口那盏引路冥灯似有所感,突然毫无征兆地光芒大盛。
灯罩上,那个金色的“引”字篆文,再次浮现。
并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更加明亮,更加璀璨。
紧接着,一只比之前大了数倍的金色光蝶,从灯罩上悄然浮现。
它没有像之前那样,在门口盘旋。
而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冲进了那片能稀释一切的狂风暴雨之中。
它那看似脆弱的翅膀,每一次扇动,都会在雨幕中,荡开一圈圈金色的涟漪。
将那些充满了腐朽气息的雨水,都净化成了最纯粹的水汽。
它无视了江主的规则,也无视了那震耳欲聋的阴雷。
径直地朝着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江边,飞了过去。
顾渊看着那只义无反顾的蝴蝶,眼神微动。
他知道,这盏灯,又一次找到了它要找的人。
一个…执念强烈到,足以穿透这场滔天洪水的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