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阵眼所在
夜色如墨,将青山镇紧紧包裹。然而这份静谧却透着诡异的不安。连日的异象已让镇民们人心惶惶,入夜后便门户紧闭,昔日偶尔传来的犬吠虫鸣也销声匿迹,只剩下风穿过枯枝败叶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嘶哑声响。
赵家院落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凝聚在几人眉宇间的凝重。
韩书澜面前摊开一张她自己绘制的青山镇周边地形图,上面以朱砂标注了几个节点,丝丝缕缕的黑气仿佛有生命般在地图上游走,最终都指向镇外一个方向。她指尖落在那最终汇聚之处,声音清冷而肯定:“不会错。九幽大阵的阵眼,就在镇外三十里处的‘将军冢’。”
“将军冢?”赵青山浓眉紧锁,他对这一带颇为熟悉,“那是一座前朝的古墓,据说埋着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但年代久远,墓道早已坍塌封死,平日里除了些猎户和采药人偶尔在周边活动,根本无人靠近。怎么会是那里?”
萧少峰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死寂的夜空,淡淡道:“正因为人迹罕至,阴气积聚,才是布置这等汲取生灵邪阵的最佳所在。云遮半倒是选了个好地方。”他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跃,映出一片冰寒,“书澜,可能确定具体位置?以及,如何破之?”
韩书澜指尖轻点朱砂,在地图上将军冢的位置画了一个圈:“根据星象偏移、地气流转以及邪气汇聚的轨迹,阵眼核心就在古墓的主墓室下方。但麻烦在于……”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众人,“古墓本身自有其防护,且我感应到,墓穴入口处有一股极强的‘守’意,并非死物,而是……活人的气息,带着剑意与死寂。此人,极强。”
“守墓人?”江怀柔轻声道,眼中流露出担忧,“既是守墓,必不愿外人惊扰。我们若强行闯入破阵,只怕……”
“没有只怕。”萧少峰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大阵运转一日,青山镇乃至周边生灵便多受一日荼毒。云遮半的目标是我们,却累及无辜,此阵必须破,而且需尽快。”他看向韩书澜和赵青山,“无论如何,明日一早,我们便去将军冢。是友,便说服;是敌,便踏过去。”
赵青山重重点头,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正该如此!管他什么守墓人,这等伤天害理的邪阵,决不能留!”
决定了行止,几人各自准备。韩书澜绘制破阵所需的灵符,检查法器;江怀柔配置各种疗伤、解毒、宁神的药粉药丸;赵青山打磨着他的厚背砍刀,虽无军中利刃,但这柄伴他归隐的柴刀,在他巨力挥舞下,威力亦不容小觑;萧少峰则静静擦拭着一柄软剑,剑身幽暗,如他此刻的眼神,深不见底。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四人便已离镇,直奔将军冢。
越靠近古墓,周遭的景象便越发荒凉破败。本是初秋时节,山野间却难见绿意,树木凋零,土地干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甚至连鸟兽的踪迹都几乎绝迹,一片死气沉沉。
三十里路对于身手不凡的四人而言不算什么,日头刚升上山顶不久,一片荒芜的山坳便出现在眼前。山坳深处,一座以巨石垒砌的墓冢轮廓隐约可见,墓前立着的石人石马早已风化残破,布满青苔。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坍塌了近半、露出黑黝黝洞口的墓道入口。
然而,几人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被墓道入口前的一块巨大青石吸引。
青石之上,一人抱剑独立。
那人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沧桑。他面容俊朗,却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不见丝毫表情。剑眉之下的双眼,眼神空洞,仿佛看尽了世间悲欢,再无波澜。他就那样站着,仿佛已与这古墓、这荒山融为一体,成了此地的一部分,亘古如此。
萧少峰眼神微凝,脚步放缓。他从那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同类的气息——一种经历过极致失去、心死如灰,却又因某种执念而强行留驻人间的沉寂与锐利。
韩书澜的目光则落在那人抱着的长剑上,以及他站立时无意识流露出的气度,她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影子,却又难以确定。
“来者止步。”
不等四人靠近,一个冰冷、干燥,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便已传来。那抱剑男子依旧望着前方的虚空,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此乃禁地,速速离去。”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剑意,刺入耳膜。
赵青山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声若洪钟:“这位朋友,我等并非有意惊扰先人安眠。实因有奸人借此墓地,布下邪阵‘九幽’,汲取生灵之气,为祸乡里。阵眼就在这墓中,我等必须入内破阵,还望行个方便。”
“九幽大阵?”男子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扫过四人,在韩书澜脸上微微停顿了一瞬,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随即又恢复死寂,“与我何干?此地,禁入。违者,死。”
最后一个“死”字吐出,一股凛冽的杀意瞬间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温度骤降。
萧少峰上前,与赵青山并肩而立,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守墓人的视线:“阁下剑气凝而不发,已是宗师之境。何必屈居于此,守护一座荒冢?邪阵不破,生灵涂炭,非侠者所为。”
守墓人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侠?早已死了。我守此地,只因承诺,只因……她在里面。”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那幽深的墓道,那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情感波动,是深入骨髓的痛楚与执念。
“她?”江怀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心中升起一丝怜悯。
韩书澜此时上前一步,她凝视着守墓人,脑海中那丝熟悉的影子逐渐清晰。她双手在身前结了一个古老而奇特的手印,微微躬身:“玄门末学韩书澜,敢问阁下,可是姓徐?”
守墓人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死寂的眼睛骤然锐利如剑,紧紧盯住韩书澜,更准确地说,是盯住她方才结出的那个手印。“玄门……‘守心印’……你是韩家的人?”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波动,是震惊,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看到故人般的复杂情愫。
“家父韩明远。”韩书澜坦然道,心中已确定了七八分。徐家与韩家世代交好,皆属玄门一脉,只是后来因理念不同而疏远。她曾听父亲提起过,徐家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少主,名为徐楠亦,剑术通神,却因情所困,不知所踪。
“韩明远……韩伯伯的女儿……”徐楠亦低声重复了一句,眼中的锐利稍稍收敛,但戒备依旧,“即便如此,此地,你们依然不能进。”
“徐兄,”萧少峰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理解,“你守护之人,想必对你极为重要。但如今,云遮半利用此地布阵,邪气侵蚀,你就不怕惊扰了她的安眠?甚至……利用她残留的魂力,作为运转大阵的养分?”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徐楠亦耳边。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抱剑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你说什么?利用魂力?!”他猛地看向那墓道入口,仿佛要穿透重重岩石,看到内部的情形。他之前只察觉此地阴气被引动,却未曾想,那邪阵竟可能直接作用于墓室核心!
韩书澜趁势道:“徐大哥,九幽大阵乃上古邪阵,以生灵之气与阴煞之地为基,若有强大的、未散的魂灵滞留,极易被其吸附、利用,最终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我们此行,破阵是其一,阻止那妖妇亵渎逝者,亦是关键!”
徐楠亦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那冰封般的面容终于出现了裂痕,流露出深切的痛苦与恐慌。他守护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承诺,更是因为相信岑雨柔的魂魄仍有一线生机滞留于此,他期待着奇迹。若连这最后的念想都被邪阵摧毁……
“雨柔……”他喃喃低语,那个深埋心底、让他痛彻心扉的名字终于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众人脚下的大地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地底有巨物翻身。古墓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嗡鸣,一股更加浓郁的黑气自墓道口汹涌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怨念。同时,周遭那些早已枯萎的草木,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彻底化为飞灰!
“不好!大阵正在加速运转!”韩书澜脸色一变,“必须在今日午时阳气最盛之前找到阵眼破除,否则一旦阵法彻底稳固,不仅青山镇,方圆百里都将化为死地!”
徐楠亦霍然抬头,眼中的犹豫、痛苦尽数化为决绝的剑意。他深深看了一眼韩书澜,又望向那不断溢出黑气的墓道,声音沙哑却坚定:“我带你们进去。”
他不再多言,身形一动,已如一片青叶般飘向墓道入口。萧少峰四人立刻紧随其后。
踏入墓道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千年霉腐与新生邪气的阴风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墓道内光线极暗,且因之前的坍塌,路径错综复杂,布满了碎石断壁。
徐楠亦对这里却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他脚步不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颗夜明珠,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勉强照亮前路。他声音低沉地在前方引路:“跟紧我的脚步,此处机关虽年代久远,大多失效,但仍有几处致命的陷阱被我重新激活,以防外人闯入。”
果然,在途经几处看似寻常的转角或甬道时,徐楠亦都会出声提醒,或是示意众人避开某些地砖,或是绕过某些墙壁。有两次,赵青山不小心碰落了一块小石子,石子滚落,立刻触发了两侧墙壁射出数支锈迹斑斑却力道惊人的弩箭,深深钉入对面的石壁,箭尾兀自颤抖不休。若非徐楠亦提醒,后果不堪设想。
萧少峰默默观察着徐楠亦的背影和周围的环境,心中暗忖:此人剑术超群,心思亦极为缜密,将此地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若非大阵威胁到他誓死守护之人,恐怕他们想要强行闯入,即便能成功,也必将付出惨重代价。
随着深入,那股邪异的能量波动越来越强。墓道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诡异的、仿佛天然形成的暗红色纹路,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动,散发出不祥的气息。空气也变得更加粘稠,呼吸间都能感受到那股侵蚀生机的阴寒。
“这些是阵脉延伸出来的触须,”韩书澜指尖凝聚一点灵光,轻轻触碰一道纹路,那纹路立刻像活物般收缩了一下,灵光也随之黯淡少许,“它们在不断汲取古墓本身的阴气以及……某种特殊的灵韵。”
徐楠亦的脚步猛地一顿,他停在了一处相对宽敞的墓室前。这间墓室似乎是前殿,里面散落着一些残破的陶俑和腐朽的兵器。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墓室中央的地面,那里,暗红色的纹路格外密集,构成一个扭曲的、不断旋转的漩涡图案,丝丝黑气正从漩涡中心冒出。
“这里……距离主墓室还有一段距离,但这股气息……”徐楠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何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人不安?”
韩书澜走上前,蹲下身,仔细探查那漩涡图案,脸色愈发凝重:“这是次级阵眼,或者说是主阵眼的‘投影’。它在模拟主阵眼的运转,同时……它在抽取一股极其精纯、却又带着强烈不甘与眷恋的阴性能量。”她抬起头,看向徐楠亦,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与确认,“徐大哥,你守护的那位姑娘,她的魂魄特质,是否带有至阴至柔,却又隐含一丝烈火般的桀骜?”
徐楠亦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才勉强站稳。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寒刺骨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血红。“是……雨柔她……是魔教圣女,功法属阴,性子却如火……”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那就没错了。”韩书澜站起身,语气沉痛,“云遮半不仅利用了古墓的阴煞地势,更精准地捕捉并利用了你所守护的这位岑姑娘残留的魂力!她的魂魄并未完全消散,而是被这邪阵禁锢、抽取,作为核心能源之一!若不尽快破阵,她的残魂迟早会被彻底磨灭,成为大阵的养料!”
“啊——!”
徐楠亦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石壁上,坚硬的岩石竟被他砸得裂开数道缝隙,拳头上瞬间鲜血淋漓。无尽的悔恨、愤怒与心痛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以为自己是在守护她,却没想到竟是亲手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江怀柔见状,立刻上前,想要为他处理伤口,却被徐楠亦挥手阻止。他抬起头,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死寂空洞,而是燃烧着熊熊的复仇火焰与急切的拯救之意。
“走!”他嘶声道,不再多言,转身朝着主墓室的方向疾行而去,速度比之前更快了几分。“我知道一条近路,跟我来!必须阻止她!必须救回雨柔!”
此刻,什么承诺,什么禁地,都比不上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人重要。他终于明白,固步自封的守护毫无意义,唯有斩断邪恶,才能换来真正的安宁。
四人紧随其后,穿过一条狭窄而隐蔽的密道,避开了外围大部分复杂的机关和岔路。密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布满铜锈的石门。石门紧闭,门上雕刻着古老的征战图案,但此刻,那些图案的缝隙间,正不断渗出浓郁如墨的黑气,门内传来如同心脏跳动般的“咚……咚……”声响,每一声都敲击在众人的心头,带来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主墓室……就在后面。”徐楠亦停在石门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沙哑,“也是九幽大阵的真正核心所在。”他抚摸着石门,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巨石,感受到里面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存在。“雨柔,等我……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任何危险。”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石门上那隐秘的机关处,内力吞吐。
“轰隆隆——”
沉重的石门,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向内开启。一股更加精纯、更加恐怖、混合着极致阴煞与一丝微弱却顽强生机的能量波动,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
门后的真相,以及那关乎生死、超越正邪的最终之战,即将呈现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