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步而入,一股混杂了腐朽木料与陈年尘埃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人鼻腔发酸。
院内早已是荒草丛生,没了半点人烟。
栽种的桃树早已枯死,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如同鬼爪般,在阴冷的夜风中张牙舞爪。假山倾颓,池水干涸,只有那铺满了青苔的石板路,还依稀能辨认出当年的路径。
这里,便是他名义上的……家。
苏文渊没有点灯,只是借着清冷的月光,一步一步地,走在这片早已物是人非的故土之上。他的脚步很轻,很慢,生怕惊扰了沉睡于此的亡魂。他的脑海,在这座充满了悲伤与记忆的宅院里,仿佛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一个同样身穿青衫,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在这院中舞剑,剑光如虹,引得满树桃花为之飘落。
一位温婉如水的绝代佳人,曾在那池边的亭台里抚琴,琴音悠悠,醉了整个长安的春风。
那是他的父亲,苏世安。
母亲,奉明月。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温情,涌上心头。他体内的气血,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体内那滴与他融为一体的真龙精血,在这一刻更是发出了阵阵低沉的龙吟,在与这片血脉相连的土地,进行着一场跨越了时空的对话。
他缓缓地走到被蛛网覆盖的主屋之前,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屋内陈设依旧,只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他甚至能想象出,父亲当年便是在这张书案之上,奋笔疾书,写下了一篇篇震惊世人的雄文。
他站在门口,对着空无一人的主位,恭恭敬敬地跪地,行了一个最真诚的三拜九叩大礼。
“父亲,母亲。”
“孩儿……回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哽咽。
二十一年的冤屈,二十一年的漂泊。
在这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都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然而,就在他即将直起身子的那一瞬。
一股极致的,冰冷刺骨的危机感,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轰——!”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整个苏家旧宅的四角,冲起了四道颜色各异,却又同样夹杂无尽杀机的光柱。
青、白、赤、黑,四道光柱冲天而起,在宅院的上空交织、汇聚,瞬间便形成了一座由符文构成的四象绝杀大阵。
大阵如同一只倒扣的琉璃巨碗,将整座宅院,连同其内的所有生机与气息,都彻底地与外界隔绝了开来。
“不好!”
苏文渊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他想也不想,体内的磅礴浩然正气轰然爆发,化作一道玉色的光华护住周身。身形如离弦之箭,朝着那尚未完全合拢的阵法出口,冲天而去。
然而,为时已晚。
一道满是戏谑与冰冷意味的苍老声音,如同鬼魅般,从那合拢的光幕之上,悠悠传来。
“苏状元,既然回家了。”
“……又何必急着走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象绝杀大阵的光芒猛然大盛,最后的一丝缝隙也彻底闭合。一股无可匹敌的禁锢之力,从天而降,硬生生地将苏文渊冲天而起的身形,给压回了地面。
苏文渊脸色一白,只觉得一股泰山压顶般的恐怖威压,作用在自己的身上,连体内的文武血气,都运转得滞涩了几分。
他缓缓地转过身,眼神如同万年不化的寒潭,冷冷地看向了院墙之上,那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三道身影。
左边一人,身穿一袭宽大的黑色道袍,手持一柄拂尘,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身上散发着扭曲空间的恐怖道韵。
右边一人,则是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浑身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皮甲的壮汉。古铜色肌肤之上纹满了狰狞战纹,他的手中提着一柄血色巨斧,那股从尸山血海之中淬炼而出的磅礴血气,几乎要凝为实质。
而站在最中央的,则是一位与苏文渊穿着同样的衣服的老者。他的面容清癯,手持一卷竹简。身上同样散发着一股磅礴的浩然正气,但那股正气之中,却夹杂着一丝酷烈与偏执的法家意味。
三位,第五境的绝世强者!
他们竟不惜联手,在这天子脚下,布下绝杀大阵,只为对付他一个年仅二十的后辈!
好大的手笔!
“李家……还真是看得起我。”苏文渊缓缓地直起身,将嘴角那丝因为气血翻涌而溢出的血迹,轻轻拭去。
他的眼神冰冷,杀意弥漫,嘴角满是无尽的嘲讽。
“苏状元,果然是人中龙凤。死到临头,竟还能如此镇定。”那名儒袍老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地说道。
“老夫,前刑部尚书,王不舍。今日特来为苏状元,送行。”
“王不舍?”苏文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十六年前,家父一案,最终定罪的卷宗之上,便是你的签名吧。”
“不错。”王不舍毫不避讳地承认道,“你父亲,太过刚愎自用,不知变通,妄图以一己之力,撼动相爷为大奉构筑的万世基业,实乃取死之道。”
“而你,”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机,“毛头小子,也妄想对付相爷。”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相爷秩序之道最大的……侮辱。”
“所以,你必须死。”
“废话少说!”那名手持巨斧的武道强者,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舔了舔嘴唇,那双充斥着暴虐气息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文渊,“王老头,跟一个将死之人,啰嗦什么?待我先去,将他那身细皮嫩肉的骨头,一根根地砸碎了,看他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嘴硬。”
说着,他便要从那高高的院墙之上一跃而下。
“蛮牛,不可轻敌。”那名一直未曾开口的黑袍道士,却忽然伸手拦住了他,那双阴冷的眼眸,如同毒蛇般,在苏文渊的身上来回扫视,“此子能于北境,搅动风云,更能于万军之中,阵斩主旗。其手段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哼,一个毛头小子罢了,能有什么手段?”被称为蛮牛的壮汉,不屑地冷哼一声,“老子这一斧子下去,管他什么阴谋诡计,都得给老子变成肉泥。”
“苏状元,”那黑袍道士没有再理会蛮牛,而是对着苏文渊,微微一笑,“贫道,天残。早听闻苏状元,不仅文采斐然,更身怀儒道神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贫道这四象绝空阵,乃是上古奇阵。一旦布下便可隔绝内外一切气息与天机,便是亚圣亲至,也休想在半个时辰之内,察觉到此地的异样。”
“苏状元,”他的声音,变得如同魔鬼的低语,“你,已是瓮中之鳖。”
“不如束手就擒吧。”
“或许贫道还能大发慈悲,为你留一个……全尸。”
苏文渊静静地听着他们那,如同猫戏老鼠般的言语。
内心在这一刻,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自己今日已无任何退路。
唯有……死战。
“废话说完了吗?”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眼中燃起一股熊熊战意!
“说完了。”
“……那便来领死吧。”
他不再压抑自己体内的力量。
体内蕴含着一丝稀薄真龙血脉的磅礴文武血气,如同沉睡了万年的火山般,轰然爆发。
一股远超三人想象的,充斥着无尽霸道与高贵气息的金色气焰,冲天而起。
竟硬生生地将那笼罩在整个宅院之上的四象绝空阵,冲击得……微微晃动。
而他那原本儒雅温润的道心,在这一刻也同样被彻底点燃!
“轰——!”
浩然正气与武道气血,在他独一无二的血脉融合之下,化作了一股紫金色龙形气焰。
那气焰在他的身后,凝聚成了一尊高达十丈,身披儒袍,手持圣贤书卷,却又龙首人身的……虚影!
“这……这是……”
院墙之上,原本还胜券在握的三人,在看到这尊虚影的瞬间,脸上同时露出了,如同白日见鬼般的……骇然。
他们从那虚影之上,感受到了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绝对压制。
那是下位者对于上位者的,本能的恐惧!
“真……真龙之血……”
王不舍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有些明白,为何相爷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此子扼杀于摇篮之中。
此子若是不死。
他日必将成为,颠覆他们整个布局的心腹大患!
“杀了他!”
他发出一声惊恐与决然的嘶吼。
“不惜一切代价。”
“……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