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宋,汴京,皇城大庆殿。
今日并非大朝会,但殿内的气氛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庄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
皇帝赵恒端坐于御座之上,面容比起登基之初,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刻意维持的威仪,只是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与……不安。
数位重臣分列两旁,包括宰相李沆、枢密使王旦等。
而今日的主角,却是司天监的监正,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特制官袍的老者。
他手持玉笏,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正在向皇帝和满朝重臣禀报一桩“惊天”发现。
“陛下!臣等连日观测天象,夜观星宿,发现紫微垣帝星之侧,有祥光隐现,其色纯白,其形如书卷!”
监正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语调。
“此乃至尊至贵之兆!依《天官书》、《开元占经》所载,此乃……此乃天书将临之先兆!昭示陛下圣德感天,必有不世出之祥瑞降世,以彰我大宋承天景命,国祚绵长!”
“天书”二字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哗然。
不少官员面露惊疑,交头接耳;
亦有部分官员眼中放出光来,仿佛看到了某种莫大的机遇。
端坐的赵恒,身体不易察觉地向前倾了倾,呼吸似乎都急促了几分。
他登基以来,虽励精图治,但北有强虏,东境更有那横亘南北、隔绝内外、令人心生不安的光幕异象,内心始终缺乏一种“受命于天”的坚实底气。
此刻,“天书将临”的预言,如同一剂强心针,正中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爱卿所言……当真?”
赵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臣以性命担保,绝无虚言!”
司天监正匍匐于地,语气斩钉截铁。
“此等祥瑞,千古罕有!陛下当斋戒沐浴,敬候天恩!”
宰相李沆眉头紧锁,出列沉声道:
“陛下,天象幽远,难以尽察。司天监所言,虽或有据,然‘天书’之说,过于玄虚。为政之要,在于修德安民,脚踏实地。东境光幕未明,北疆契丹虎视,此方为社稷之忧。若过分追求祥瑞,恐非国家之福,亦易启谄媚之风,望陛下慎之。”
他性格刚直,向来不喜这些虚妄之事,言语间毫不客气,更是直接将更具现实威胁的“东境光幕”与契丹并列提出。
立刻便有另一位官员出列反驳:
“李相此言差矣!天降祥瑞,正是陛下修德感天之明证!岂能视为虚妄?东境光幕,虽是异象,然天书降临,正说明天命在我大宋,何须忧惧?此乃上天对我大宋的肯定,正可借此凝聚民心,彰显正统!若置之不理,岂非怠慢天意?”
“王侍郎所言极是!”
又有人附和。
“《春秋》亦载‘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祥瑞现世,乃圣王出之兆!陛下承袭大统,正该顺天应人,岂可因噎废食?”
支持者与反对者再次争论起来。
支持者多言“天命所归”、“凝聚人心”,甚至将“天书”视为对冲“东境光幕”带来的不安心理的利器;
反对者则忧心“劳民伤财”、“坏乱风气”,认为当务之急是应对真实存在的边患与异象。
赵恒听着下方的争论,脸色变幻不定。
李沆的直言让他不喜,但那份理性又让他有一丝清醒;
而“天书”带来的巨大诱惑,以及那“承天景命”的满足感,却如同魔咒,牢牢吸引着他,仿佛能驱散因那东边神秘光幕而产生的所有阴霾。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枢密使王旦,缓缓出列。
他先是看了司天监正一眼,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让那监正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然后,他转向赵恒,语气平和却带着分量:
“陛下,天象之说,玄之又玄,信则有,不信则无。李相公所虑,乃老成谋国之言,不可不察。然,若果有祥瑞,亦是陛下之德所致。”
他话锋微妙地一转。
“臣以为,或可令司天监继续密切观测,详加记录。若真有异象,陛下以恭敬之心待之,斋戒数日,亦无不可。然则,朝政大事,万机待理,东境之光幕,北疆之烽烟,终究需以人事为本。祥瑞之虚实,不及边境一卒一饷之实在。”
他既没有完全否定,也没有盲目支持,而是将重点拉回到了“人事”和“实务”上,并再次强调了东境光幕与北疆的现实压力,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也试图将可能的影响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赵恒闻言,紧绷的脸色稍霁,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王枢相所言,甚合朕意。便依此议,司天监继续观测,一有异动,即刻来报。朕……亦当静心斋戒,以候天意。”
他顿了顿,看向李沆。
“然李卿所言,亦是忠言。朝政大事,不可懈怠。”
一场因“天象”而起的朝争,暂时被压了下去。
但“天书”的种子,已然种下,在皇帝和部分臣子的心中,悄然发芽。
陈朝,别苑静室。
陈稳于深度冥想中,心神与那玄妙的“势运初感”相合。
他并未特意关注伪宋朝堂,但一股强烈而扭曲的“势运”波动,却如同污浊的漩涡,骤然在光幕彼端、那片代表着伪宋权力核心的区域爆发开来!
这波动并非源于民生改善或技术革新带来的正向涟漪,而是一种……人为催化的、虚假的“繁荣”与“天命”气息,充满了矫饰与浮夸,其核心却空洞而脆弱。
更让陈稳心神一凛的是,在这扭曲的势运波动中,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属于铁鸦军的“幽能”痕迹!
它们如同无形的推手,在暗中引导、放大着这股虚妄的势运!
“果然……又是他们在背后搞鬼!”
陈稳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乍现。
“这次,是想要用这种虚妄的‘天命’,来蛊惑人心,稳固那个傀儡皇帝的统治,甚至以此对冲‘光幕’在彼界引发的疑虑,好让他们的‘剧本’顺利进行下去吗?”
几乎同时,张诚与王茹快步走入,带来了伪宋朝堂关于“天书”之争的详细情报。
“君上,伪宋司天监抛出‘天书将临’之说,朝堂争论激烈。皇帝赵恒明显意动,幸得李沆直言,王旦斡旋,暂未大张旗鼓,但皇帝已开始斋戒。”
张诚语速很快。
王茹补充道:
“靖安司安插在司天监的暗桩回报,近日确有数名身份不明的‘访客’与监正秘密接触。其行事风格,与铁鸦军控制的‘幽影’极为相似。此事,定是铁鸦军为推动其历史节点,而精心策划的一场戏!”
陈稳冷哼一声。
“装神弄鬼,愚弄世人!此等行径,何其卑劣!”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锐利地看向西边,仿佛能穿透虚空,看到那光幕彼端的喧嚣。
“他们想用‘天意’来粉饰太平,麻痹上下,我们偏要撕开这层伪装!”
他沉吟片刻,果断下令:
“通知‘陆明’,在下次与李沅交谈时,不必再隐晦!”
“可直言‘天象幽远,难测难知,为政者当重人事、修德政,东境光幕未明,尤需务实,若舍本逐末,沉迷祥瑞,非但无益,反受其害’。”
“要点醒李沅,让其看清此事背后的荒谬与危险!引导其与李沆、王旦等务实之臣,形成更为明确的共识,尽力劝阻皇帝,勿要在此事上过度投入!”
“是!”
张诚肃然应命。
“李沅经我等引导,本就倾向务实,加之其性格刚直,得知此讯,必生警惕。由他向其小圈子乃至李沆等人传递此念,正可形成一股清醒的力量。”
王茹有些担忧。
“君上,如此直接,是否会引来铁鸦军对‘陆明’的注意?”
陈稳目光深邃。
“风险固然有,但此事关乎伪宋未来风气走向,若让这‘天书’之戏得逞,其后患无穷。必须在其萌芽之初,予以阻击。”
“令‘陆明’把握好分寸,以忧国忧民之士子身份进言,而非刻意针对。铁鸦军的注意力,此刻多半集中在如何将这场戏演得更逼真上,对士林清议的监控,未必面面俱到。”
“臣等明白!”
命令迅速下达。
陈稳独自立于静室,感受着远方那令人作呕的、虚假的势运仍在翻腾。
天象之争,争的不是星辰轨迹,而是人心向背,是治国理念。
铁鸦军要的是一个被“天命”麻痹、因东境光幕而更加依赖“神迹”、从而按剧本行事的傀儡王朝;
而他,要唤醒的,是那份立足于现实、敢于直面西边光幕背后真相的清醒与勇气。
这无声的较量,已在星象与朝堂之间,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