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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荣廷在会房门口站了片刻,窗纸透进的日头斜斜切进来,落在账房老胡背上,把他佝偻的影子投在堆成小山的账本里,像块浸了墨的旧布,边角还卷着点毛边。

老胡原本是山下私塾的先生,还是光绪年间的秀才,字写得比庙里的碑刻还周正,只是去年兵灾烧了学堂,一家老小逃进碾子沟,才被江荣廷请来看账。

老胡戴着副近视镜,正扒拉着算盘,算珠碰撞的脆响混着笔尖划过麻纸的沙沙声,在空荡的屋里荡来荡去。他左手按着账本边角,指腹磨出层厚茧,右手食指在“金工人数”那栏点划,指腹沾着墨汁,在纸页上蹭出几个浅灰印子,连江荣廷踩着青砖进来,靴底碾过地上碎木屑的轻响都没听见。

直到江荣廷的靴尖轻轻碰了碰桌腿,老胡才猛地抬头,眼镜“啪嗒”滑到鼻尖,露出那双被眯成缝的眼睛,眼白上爬着细密的红血丝:“哎呀,把总来了!”他慌忙要起身,藤椅腿在泥地上刮出道浅痕,被江荣廷伸手按住肩膀。

“咋样,都整妥当了?”江荣廷往旁边的长凳上坐,随手翻了翻桌角的册子,纸页边缘卷得发脆,带着股陈墨混着霉味的气息。

“妥当了妥当了。”老胡把镜子推回鼻梁,清了清嗓子,喉间发出点沙哑的痰响,手指点着账本首页,指甲缝里嵌着墨垢,“我给您念念——碾子沟现有采金井口七十八个,金帮三十七伙,金工总数一千五百五十二,这数儿昨儿夜里就着油灯核了三遍,错不了。”

他顿了顿,算盘又“噼啪”响了两声,算珠上的包浆被磨得发亮:“另有大小店铺二十二家,绸缎铺、铁匠炉、杂货铺都齐了,连南头新来的剃头挑子都算上了。走街串巷的商贩七十二人,比开春时多了近三成,光卖糖人的就添了俩。”

江荣廷挑了挑眉,指尖在账本上敲了敲,指节磕得纸页发颤:“这金伙计竟有这么多?”

“可不是嘛。”老胡往砚台里添了点水,墨锭在石砚上磨得“沙沙”响,泛起圈淡黑的晕,“今年闯关东过来的格外多,光秋收后就来了三四百,背着铺盖卷在沟口扎营,都想着来金沟淘口饭吃。”

“人多是好事,热闹。”江荣廷往后靠了靠,望着房梁上悬着的油灯,灯芯结着焦黑的疙瘩,“那咱们会上一年能收多少份子?”

老胡翻开另一本厚册,纸页泛黄发脆,指尖在数字上滑过,像摸着块烫手的金锭:“这算上年底各井口的抽成,十一万六千两白银,零头都记在后面的小册子里了。”

“还行,可不算少。”江荣廷站起身,拍了拍老胡的胳膊,棉袍下的骨头硌得慌,“回头我给您配个副手,能给您搭把手抄抄写写。这一阵可把您累坏了,眼泡都肿着。”

“啥副手啊。”老胡摆了摆手,拿起毛笔在账本上勾了个记号,笔尖的狼毫秃了几根,“我这都习惯了,不过是多写几个字,多打几遍算盘的事,累不着——您看,这账册上的数儿,比我儿子的生辰八字都熟。”

江荣廷笑了,声音在屋里荡开,惊得窗台上的墨水瓶晃了晃:“您要是累倒了,这满沟的账谁来算?”他指了指门口,“您先忙,我去矿上转一圈,看看李把头那边上手了没。”

老胡“哎”了一声,低头继续扒拉算盘,算珠声里混着江荣廷渐远的脚步声,像串被风吹散的珠子。

“大哥!大哥!”高把头一头扎进宋把头的窝棚,棉袍上的雪沫子抖落一地,被门槛绊得趔趄,扶住炕沿时,指缝里的泥垢蹭在土墙的裂缝里,“你兄弟让人给熊了!”

宋把头正蹲在灶前添柴,火钳夹着的劈柴悬在灶膛上,闻言慢悠悠放下,眉头先皱了皱,又松开:“又咋的了?嚎得跟被狼撵了似的。”

“井子!咱那井子让人收了!”高把头往炕沿上一坐,“江荣廷转手租给李把头了,这不明着欺负人吗?”

宋把头的眉头皱成个疙瘩,烟袋锅在指间转了半圈:“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高把头急得往起站,膝盖撞在炕桌腿上,疼得龇牙咧嘴,“许金龙在时都没敢动咱的井,他江荣廷刚站稳脚跟就卸磨杀驴,比许金龙还毒!”

“行了,嚷嚷啥。”宋把头重新蹲回灶前,火钳在灶膛里搅了搅,火星子窜得老高,“你先回去,我抽空问问他。”

“抽空?这都火烧眉毛了!”高把头往前凑了凑,唾沫星子溅在宋把头的棉裤上,“他就是想把咱们哥俩挤出碾子沟,独吞这百里金沟!他要是真把你当大哥,能这么干?连个招呼都不打,眼里根本没你!”

宋把头猛地把火钳往灶里一戳,火星溅了满脸:“那咋的?我还能因为这点事,带着人去掀了江荣廷的会房?”他霍地站起身,烟袋杆指着高把头的鼻子,“我宋天奎以后还在不在这地界混了?你个窝囊废,除了哭嚎还会啥?尿唧唧的样子,丢不丢人!”

高把头被骂得脖子一梗,却没敢再顶嘴,只梗着嗓子嘟囔:“我窝囊?那是他江荣廷不讲理……”

“滚犊子!”宋把头一脚踹在炕沿上,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别在我这儿碍眼!”

高把头悻悻地站起身,棉袍袖子蹭过门框,嘴里还嘟囔着:“不管我拉倒,不管我拉倒……”脚刚迈出门,又回头啐了口,“等他把刀架到你脖子上,看你管不管!”

窝棚里,宋把头重新蹲回灶前,烟袋锅叼在嘴里没点着,火钳在灶膛里戳得乱七八糟。火星子映着他的脸,一半红一半黑——气江荣廷不打招呼,更气这表弟不争气,可这火,偏只能往自家人身上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