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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里的铜板让指腹摩挲得锃亮,数了半宿,连一天的房费都不够,更别说下顿吃的了。窗纸刚透点鱼肚白,他就攥着马缰绳往牲口市赶,手心的汗把缰绳浸得潮乎乎的——那马还是去年跟吴掌柜去关外收粮时买的,通人性,这会儿被他拽着,鼻孔里喷着白气,还蹭了蹭他的胳膊。

没敢多耽搁,三两下就跟个赶车的成交了。银子用布包了三层,贴在怀里焐着,他转身出了牲口市,脚步踉跄了一下,像丢了啥宝贝似的,可没敢回头。

捏着剩下的半个玉米饼,饼子早凉透了,咬在嘴里干巴得剌嗓子,跟嚼沙子似的。饼渣掉在灰扑扑的衣襟上,他抬手抹了把嘴,手指头尖沾了点土,蹭在嘴角糙乎乎的。秋风裹着沙粒子打脸上,有点疼,他缩了缩脖子,把半张脸埋进粗布褂子领里,顺着土路往西走。

头一个月,他专挑城郊的大车店住——土坯墙糊着发黄的报纸,边角都卷了毛碴子,大通铺挤着赶车的、跑单帮的,夜里磨牙声都能盖过窗外的风声,反倒最安全。

后半夜的大车店静得能听见老鼠在梁上窜,江荣廷蜷在炕角,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可总在要合上的时候猛地弹开——耳朵里老缠着马老五婆娘的哭喊,还有刀刃划破皮肉的闷响。

窗纸透着点残月的光,昏昏沉沉照见土炕另一头的汉子张着嘴打鼾,口水顺着嘴角流进粗布枕头。就在这时候,有团影子贴着墙根挪过来,像块被风卷的破布,脚步轻得没声儿。

是个瘦高个,穿件洗得发白的短褂,手里攥着把黄铜镊子,镊子尖在暗处泛着冷光。他盯着江荣廷怀里鼓囊囊的地方,镊子慢慢往跟前探。

江荣廷没动,忽然低低咳了一声,跟呛了风似的。那影子的手顿了顿,镊子尖离钱袋就剩半寸。

“前儿在集上,”江荣廷的声音哑着,像说梦话,又像跟人搭腔,“见着个扒手被逮住,大伙围着打,打断了三根肋骨。”他顿了顿,指节在铺沿上轻轻敲了敲,“听说那扒手手里,也攥着把铜镊子。”

影子的肩猛地一缩,镊子在手里抖了抖,差点掉地上。大通铺里的呼噜声还在响,可这黑夜里,江荣廷的话跟块冰似的,顺着影子的后颈往下滑。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影子,手却往怀里又揣了揣,钱袋的轮廓在粗布褂子上顶出个硬角:“夜里伸手,得先想清楚自个儿骨头硬不硬。”

影子僵了片刻,忽然往后缩了缩,裤脚带起的草屑“沙沙”响,比刚才急了些。他猫着腰往对面草堆后挪,钻进暗处,就再没动静了。

他不敢多待。有时候住到第三晚,听见邻铺汉子聊起齐齐哈尔最近查得紧,说粮行掌柜家出了人命,官府正拿着画像找人,他不等天亮就卷铺盖走。有时候是店小二多瞅了两眼他袖口磨出的毛碴子,或是有人问他从哪儿来,他答得含糊,心里发紧,第二天一早就换地方。

银子就像指缝里的沙子,攥得再紧也漏得快。大车店管两顿饭,糙米饭就着咸菜,偶尔能买碗热汤,可换一次店就得付一次店钱,再加上路上啃的干硬窝头,不到俩月,钱袋就瘪下去一半。他开始挑更便宜的店住,铺位挨着马厩,夜里能闻见马粪味,有时候赶车的醉汉吐在过道上,他还得踮着脚绕过去。

秋末的风刮起来时,他棉袄里的棉絮都板结了,夜里缩在铺角,听着身边陌生人的鼾声,总想起德盛粮行的草垛——夏天躲在里头打盹,干草暖烘烘的,还能听见后院井轱辘转的声儿。可现在,他只能把破毡帽往下拉,遮住半张脸,生怕哪个路过的人,眼神里带着他熟悉的、属于齐齐哈尔的打量。

到了冬天,卖马的银子就剩最后半两碎银了。他最后一次离开大车店,是因为老板娘数钱时多问了句“客官这趟要往哪儿去”,他没答,背着捆成卷的破铺盖走在落雪的路上,脚印浅得风一吹就散,跟从没在这儿待过似的。

没走多远,就见前头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跟开了锅似的。一个敞着怀的汉子站在马车上,手里挥着块黄澄澄的东西,嗓门亮得能穿透晨雾:“都来看都来看!这就是金沟淘出来的疙瘩,手指头肚大小,够你们在关里盖三间大瓦房!”

人群里炸开了锅,一个背着包袱的山东汉子挤上前:“真有这么邪乎?我听说金沟那边官府和胡子都跟狼似的,见着金子就抢!”

“抢?那是没找对门路!”车上的汉子拍着胸脯,“咱掌工的陈二哥路子宽,官府有孝敬,胡子有打点,保准让你们淘着的金子能揣进自个儿腰包!”

江荣廷在旁边听着,心里盘算开了。他身上的银两够不了几天嚼用,真要这么下去,不等官兵追上,就得饿死在道上。“你们往哪儿走?”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有点发紧。

“宁古塔碾子沟!”汉子上下打量他,“看你这身板,是把干活的好手。去不去?下午就动身,管吃管住,淘着金子了,你七我三!”

江荣廷摸了摸怀里的空布袋,咬了咬牙:“去。我叫江荣廷。”

话一出口就有点悔,可看着周围人眼里闪的光,又把悔意压了下去——这年头,活着比啥都重要。活着,才有机会回齐齐哈尔,看看粮行的炊烟,还在不在。

下午出发时,队伍凑了二十多个汉子,三教九流啥人都有。掌工的陈二精瘦得像根冻硬的柴火,三角眼眯着,薄嘴唇抿成条缝,手里的鞭子在掌心抽得噼啪响,鞭梢还结着层冰碴。点人数时他眼皮都不抬:“记好了,谁掉队,直接扔雪地里喂狼,别指望我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