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内,时间仿佛被那枚染血玉佩散发出的阴冷气息冻结了。
徐易辰屏退了所有侍奉的弟子,厚重的石门缓缓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
地脉灵火稳定燃烧发出的低沉嗡鸣,此刻成了这方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反而更衬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那盛放着不祥之物的简陋木盒与那卷透着诡谲紫色的玉简之间,反复刮削、审视。
最初的、几乎要冲垮理智的震怒与寒意,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缩、凝练,沉入心湖最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冷静,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计算。
越是危急关头,越不能自乱阵脚。
对方送出这份“厚礼”,目的就是要看他惊慌失措,看他方寸大乱。
行动必须迅速且隐秘。
他并未启动常规的传讯方式,而是通过一条仅有他与墨长老等寥寥数人掌握的、以舍利子佛力为引的特殊感应渠道,向几位长期在宗门外活动、精于潜行与情报搜集的记名弟子,发出了最高级别的指令。
动用一切可行手段,不计代价,以最快速度查清“阴风谷厉家”的所有根底,尤其关注其近半年的异常动向、与西域各方势力的接触,以及任何可能与魔道大宗“血魂宗”产生关联的蛛丝马迹。
指令的核心要求是:隐秘,准确,速度。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指诀变幻,洞府内壁上原本隐没的阵法纹路逐一亮起,灵光流转,防御等级被提升至最高。
不仅如此,他还以巡查阵法为由,亲自去了几位核心弟子的居所外围,看似随意地走动,实则悄无声息地加固了那里的防护禁制。
做完这些,他才以商讨一批重要炼器材料采购为借口,秘密请来了墨长老。
在确保绝对安全的环境下,徐易辰简要说明了收到威胁信物的情况,提醒宗门近期需加强戒备,提防外邪。
墨长老闻言,面色凝重如水,没有多问,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信任与支持:“放手去做,宗门是你后盾,一切小心。”
等待调查结果的时间,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
徐易辰没有枯坐,他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再次仔细研读那卷紫色玉简。
这一次,他不再局限于字面意思,而是试图透过那些冰冷精确的要求,去剖析背后隐藏的意图、技术路径乃至可能的缺陷。
他将玉简内容与自身所知的系统原理、修真界各种禁忌法门进行交叉比对,大脑如同最高效的算盘,疯狂运转。
次日深夜,当月色被浓云彻底遮蔽时,第一份加密的情报终于通过特殊渠道传回。
信息碎片化严重,且明显受到干扰,但拼凑起来的轮廓,已然足够触目惊心。
阴风谷,确系西域边陲一处灵气稀薄、环境酷劣的荒芜之地,罕有修士踏足。
所谓的“厉家”,在当地留下的痕迹近乎于无,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用于遮蔽视线的空壳。
有两条相对可靠的线索指向,近几个月内,有身份不明的、气息阴寒的修士,曾与几个公认投靠了血魂宗的小型邪派有过秘密接触,其出手阔绰,行事却滴水不漏。
而最让徐易辰脊背发凉的是,情报中提及,据某些古老卷宗记载和西域流出的模糊传闻,血魂宗用以培养核心“战奴”的某种秘法。
通过极其残酷的仪式和药物,强行透支生命潜力、泯灭情感知觉、摧毁独立意志,其最终造就的“产品”特性,与玉简中所要求的“最大激发潜能”、“剥离痛苦感知”、“绝对服从”,在效果描述上高度吻合,绝非简单的巧合!
所有的线索,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最终指向了那个盘踞西域、令正道修士谈之色变的魔道巨擘血魂宗。
徐易辰几乎可以断定,这“阴风谷厉家”,就是血魂宗投石问路的一枚棋子,一个试探性的假面。
其用心之险恶,层层递进:最表层,是试探他徐易辰的技术极限,看他能否真正实现这种违背天理人伦的邪恶构想。
更深一层,是试探他的道德底线与心性,在滔天利益与死亡威胁的双重挤压下,是会坚守原则,还是屈服于恐惧与贪婪。
最深处,或许还隐藏着对百炼宗整体倾向的窥探,试探这个以炼器立宗的宗门,在面对巨大诱惑和压力时,是否有被拉拢或渗透的可能。
那份足以让任何势力眼红的巨额报酬,是散发着异香的甜蜜毒饵。
而那枚沾染着同门鲜血的玉佩,则是无声却狰狞的死亡通牒。
软硬兼施,正是魔道惯用的经典伎俩。
“咔嚓!”徐易辰指间一枚用来平心静气的温灵玉牌,被他体内骤然激荡的气息震出一道细微的裂纹。
怒火再次如岩浆般翻涌,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魔道崽子,安敢如此!
竟用这种下作手段,以他门下无辜弟子的性命作为筹码!这不仅仅是威胁,更是对百炼宗门规的践踏,对他徐易辰个人尊严的赤裸挑衅!
赵明那孩子平时憨厚勤勉的模样在他脑海中闪过,让他的心一阵刺痛。
他猛地闭上眼,胸腔剧烈起伏数次,强行将翻腾的气血压制下去。愤怒,是此刻最无用的情绪。
它只会蒙蔽双眼,让人做出错误的判断,正中对方案设的下怀。
他必须像对待最精密的法器一样,冷静地分析眼前的困局。
摆在他面前的,看似有两条路:一是断然拒绝。坚守底线,立刻与这邪魔外道划清界限。这样做,能最大程度保全宗门声誉和个人名节,但后果极可能是血魂宗的直接报复。
对方能精准掳走赵明,未必没有在宗门内埋下更深的钉子,或在外部布置更强的杀招。一旦撕破脸,冲突立刻升级,后果难料。
二是假意周旋。先应承下来,虚与委蛇,以此为缓兵之计,一方面设法探查赵明下落,争取营救机会,另一方面暗中准备反制措施。
但此计风险同样巨大,与魔道虚与委蛇,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会弄假成真,深陷泥潭,甚至可能被迫造出害人之物,留下终生污点,也更可能激怒对方,导致更恶劣的后果。
两条路,看似非此即彼,却都通往险境。
但徐易辰的字典里,从没有坐以待毙这个词。
他的大脑在极限压力下飞速运转,目光重新落回那卷玉简,字里行间寻找着可能的破绽与可利用之处。
他需要一个策略,一个既能暂时稳住血魂宗,避免当下最激烈的冲突,又能明确传递出绝不合作、不受胁迫的强硬姿态,同时还要为营救赵明,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创造条件的方案。
这就像在刀尖上跳舞,在风暴眼中筑巢,需要极致的大胆、缜密和难以想象的精准控制力。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开始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这个策略的核心,在于“阳奉阴违”,在于“将计就计”。
他要做的,不是简单地拒绝或答应,而是针对对方的要求,设计一个表面上符合其描述、甚至在某些方面看起来更加“完美”,但内在却埋藏着致命缺陷、拥有隐蔽反制后门、并且能向他反馈关键信息的“特制系统”。
这需要他对系统原理的理解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需要他对魔道手段有相当的了解,更需要一种敢于火中取栗的惊人胆魄。
他取出一枚空白的、品质极高的玉简,指间灵力凝聚,开始缓缓地往里面刻录信息。
每一个字,每一个符文,都经过千锤百炼的斟酌,既要显得专业而富有诚意,又要暗藏机锋与底线。这是一封回信,一封将决定未来局势走向、关乎许多人生死的战书。
洞府之外,夜色浓稠如墨,山风掠过山崖,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无形的阴影仿佛已悄然将百炼宗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