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间低矮的诊所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林墨看到诊所外面似乎比昨夜多了些人。
一些缠着绷带的伤患坐在门外的空地上晒太阳,眼神麻木或带着痛苦。
诊所的门开着,里面传来马赫迪医生沉稳的说话声和偶尔的器械碰撞声。
停好车,林墨走了进去。
马赫迪医生正在给一个腿部受伤的年轻男孩换药,看到林墨进来,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短暂却真诚的笑容,点了点头,示意他稍等。
林墨环顾四周,注意到他昨夜送来的那些药品,已经有部分被拆开使用。
一个发烧的孩子额头上贴着退热贴,正由母亲喂着用新抗生素冲调的药水;角落里,一位老人正在接受用新注射器进行的药物治疗……这些宝贵的物资,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转化为支撑生命的希望。
他没有打扰马赫迪医生的工作,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感受着这间简陋诊所里,那股与外面残酷世界抗争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命力。
林墨站在诊所外那片荒芜的空地上,清晨略带凉意的风卷起尘土,掠过残破的铁丝网和远处隐约可见的雷区警示牌。
他调整了一下衣领上的微型摄像头,深吸一口气,开启了直播。
几乎是瞬间,等待已久的观众如同潮水般涌入了直播间。
【墨哥!你终于出现了!吓死我们了!】
【昨天一天没消息,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
【看到你还活着太好了!在哪里现在?安全吗?】
【背景好荒凉,这就是那个诊所吗?】
看着飞速滚动的、充满关切和担忧的弹幕,林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带着疲惫却真实的微笑:“朋友们,大家早上好。谢谢大家的挂念,我还好。昨天经历了一些……意外,没能及时直播,让大家担心了。”
他稍微侧身,将背后那间低矮、简陋的诊所纳入镜头。“如大家所见,我现在在坎大哈郊区,一家由马赫迪医生经营的诊所外面。昨天在边境遇到点麻烦,幸运的是找到了落脚点,就是这家‘灰鸽’民宿的老板巴希尔帮了忙。而这里,”他指了指诊所,“是马赫迪医生坚守的地方,他在力所能及地救助那些在战火中受伤、无钱医治的平民。”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马赫迪医生……在这种地方开诊所,太不容易了!】
【看着就好心酸,这条件也太艰苦了。】
【墨哥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就在林墨准备再多说几句时,诊所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赫迪医生略带沙哑的告别声,看来他是刚刚忙完一段落。
林墨对着镜头说了句“医生出来了,我先去看看”,便暂时中断了详细的解说,转身快步走回诊所。
马赫迪医生正脱下沾了些许血污的手套,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但看到林墨,还是挤出一丝笑容,准备打招呼。
然而,一声凄厉、绝望到变调的哭喊,如同利刃般划破了诊所短暂的宁静,从外面猛地刺了进来——
“马赫迪医生!马赫迪医生!求求您!救救我的妻子!救救她!!!”
这声音充满了撕心裂肺的恐慌,让诊所内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马赫迪医生脸色一变,与林墨对视一眼,两人几乎是同时冲向了门口。
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踉跄着奔来,他穿着一身明显是婚礼场合的、面料尚可但此刻沾满灰尘和污渍的西装,头发凌乱,脸上混合着汗水、泪水和黑灰。
他怀中横抱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一身简易的、此刻已被鲜血大面积染红的纯白婚纱,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鲜血正顺着她无力垂落的手臂,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干涸的土地上,触目惊心。
“医生!救她!快救她!” 年轻男子看到马赫迪医生,如同看到了救世主,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声音泣血。
林墨一个箭步上前,在那男子脱力之前,稳稳地接过了他怀中的新娘。
触手之处,一片冰凉,那微弱的生命体征让林墨心头狂震。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转身,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迅速地将新娘抱进了诊所,平放在那张唯一空闲的、铺着干净白布的医疗床上。
“怎么回事?!” 马赫迪医生紧随其后,一边快速检查新娘的状况,一边厉声询问跟进来、几乎崩溃的新郎。
新郎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嘶吼着,语无伦次:“我们……我们刚在北城举行了婚礼……很简单,但很开心……我们开车……想回她在南边的家……路过……路过那片靠近前线的郊区……突然……突然就一个炮弹……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就砸在我们车旁边!车……车毁了……碎片……一块碎片打中了她……她……她还怀着我们的孩子啊!才三个月!医生!求求您!救救她!救救孩子!” 他说到最后,已是嚎啕大哭,绝望地用头撞击着旁边的门框。
怀有身孕!炮弹碎片!
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马赫迪医生和林墨的心上。
马赫迪医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他迅速用听诊器听着新娘的心肺,检查着她的瞳孔,手指在她腹部和伤口周围快速而轻柔地触诊。
“失血过多,已经休克。碎片击中了左侧下腹部,很可能伤及了肠道和……子宫。” 马赫迪医生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见惯了生死却依旧无法麻木的沉重,“这种情况……非常危险,大人和孩子……都……”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凶险,所有人都明白。
在这种简陋到极致的条件下,进行涉及腹腔和可能子宫损伤的清创、探查、修复手术,成功率微乎其微,无异于与死神直接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