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的事不用您操心。”罗明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压得低,“姑妈年纪大了,两个小表弟才十几岁,熬了一夜脸都白了,总不能让他们在医院走廊蹲到天亮。张总那边给了备用金,这点钱够用,咱们先把人安顿好,才能踏实守着姑爹。”
前台把登记好的身份证和钥匙递过来,指了指楼梯口:“二楼左转到头,203靠楼道口,最方便。锅炉在一楼烧着,房间暖气够热,放心住。”说完又打了个哈欠,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毛线团,显然是懒得再搭话。
罗明接过钥匙,把 203的那把递给老陈,自己攥着另外两把:“陈师傅,我先陪您去 203看看,确认下热水和暖气,剩下两间我让稍后过来的亲戚直接去住。”两人踩着楼道里的旧地毯往上走,地毯磨得露出了底色,踩上去没什么声音,只有墙壁上的老式壁灯投下昏黄的光,在地上拖出两道影子。
203房间就在楼道口,罗明用钥匙拧开门锁,“咔嗒”一声响。刚推开门,一股混着煤炉味的暖气就涌了出来,比楼道里暖了不少。他先走进房间,伸手摸了摸靠墙的暖气片,温乎乎的热度透过工装传过来;又快步走到卫生间,拧开热水龙头,没等三秒,带着热气的水就“哗哗”流了出来,在瓷盆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您看,热水没问题,暖气也够。”罗明转身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拧开盖子,里面的白面馒头还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混着腌萝卜的咸香,“这是我爱人凌晨三点爬起来蒸的,您饿了就用热水泡一下吃,比啃车上的饼干顶饱。卫生间里有一次性牙刷,我刚才看了,是新拆的。”
老陈站在门口,看着罗明里里外外检查的身影,又看了看他手里攥着的另外两把钥匙,眼眶突然有点发潮。他攥着 203的钥匙,指节都泛了白,声音带着点哑:“罗部长,您这也太周到了……不光给我安顿,连亲戚的住处都想到了。我跑了五年长途,从来没遇见过您这样的上司,把我们这些司机当回事,还把家里的事想得这么细。”
“您这话就见外了。”罗明把保温桶的盖子盖好,又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电话,“这是分机,打总机或者外线都方便。张总那边我已经打过传呼了,他说这几天不用急着回武汉,您安心住在这里,要是需要用车,不管凌晨几点,我打宾馆总机或者您的传呼,您再过来就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剩下两间房的钥匙我先拿着,等会儿让我妹夫过来取,给姑妈和孩子们送过去,您不用管了。”
老陈还想说点什么,罗明已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您跑了四个小时夜路,快歇着吧,我得赶紧回医院了,妻儿还在大厅等着。有事随时联系,千万别客气。”说完又帮老陈把窗帘拉到一半——既能挡住晨雾,又能让天亮后透点光进来,才转身往门口走。
“罗部长!您慢走!”老陈追到门口,看着罗明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才轻轻关上房门。他走到床头柜前,拿起那个还带着余温的保温桶,打开盖子闻了闻馒头的香气,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火炉——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工地上的人都愿意跟着罗部长干活,这份把每个人都放在心上的妥帖,比任何奖励都让人踏实。
罗明走出宾馆时,晨雾已经散了大半,东边的天空染着一层淡淡的橘红,连空气里的冷意都少了些。他摸了摸内兜的工作手册,上面记着宾馆的总机和三间房的分机号,又攥了攥另外两把钥匙,脚步不由得加快——家人还在医院等着,安顿好住处的踏实里,又掺进了几分对姑爹病情的牵挂。
风从领口钻进来,他打了个哆嗦,却想起老陈房间里的暖气、保温桶里的热馒头,还有即将歇脚的亲戚们,心里的暖意顺着血管蔓延开来——出门在外,最难得的就是这份把“身后事”安顿妥当的安心,有了这份妥帖,才能更踏实地去扛前面的坎。
......
另一边罗亮陪着张磊往 IcU走时,医院走廊的声控灯还沉在黑暗里。两人踩着水泥台阶往上迈,张磊的脚步声又急又重,“噔噔”地撞在墙壁上,刚到二楼转角,声控灯“嗡”地亮起,昏黄的光裹着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扑过来,还混着点走廊尽头中药房飘来的苦香,呛得张磊猛地咳了两声,胸腔都发疼。
他攥着楼梯扶手的手更紧了,铁制的扶手冰得刺骨,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连虎口都绷出了细纹——从罗明在工地喊他“你爸出事了”开始,他的脑子就一直嗡嗡响,像有台老旧的柴油机在里面转,唯一清晰的念头就是:快点,再快点见到父亲。
“石头,慢着点,台阶缝里有积水,滑。”罗亮走在后面半步,伸手虚扶着张磊的胳膊。刚才在门诊楼大厅,他特意拉住导医问得仔细:IcU在三楼西侧,得走北边的安全通道,南边的楼梯正刷墙,脚手架堆着,绕远不说还容易碰着。他看着张磊单薄的后背——工装外套落在工地了,只穿了件薄毛衣,晨雾里的冷意早浸透了布料,却不敢说让他慢些,只敢用目光死死盯着他的脚步,怕他真摔着。
刚拐进三楼 IcU走廊,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就钻进耳朵。不是号啕大哭,是那种憋在喉咙里的哽咽,一下下撞得人心慌。张磊的脚步猛地顿住,肩膀几不可查地颤了颤,下一秒就加快速度往前冲,罗亮几乎要跟不上他的步子。
转过拐角,IcU门口的场景让张磊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喘不过气——
长椅正中间,母亲罗三英瘫坐着,头发乱得像被狂风卷过的枯草,几缕碎发粘在满是泪痕的脸上。她攥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手帕,捂着脸却挡不住肩膀的颤抖,像秋风里快要折断的芦苇。旁边蹲着个穿藏青色棉袄的女人,是父亲的妹妹、他的二姑张四英,正伸手一下下拍着母亲的后背,嘴里轻声劝着:“大嫂,你挺住点,立伟哥还在里面呢,你要是垮了,孩子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