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乌萨斯冻土的地平线之下,凛冽的夜风开始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拍打着启航村每一扇紧闭的门窗。然而,在村中心那间最大的、被临时用作医疗室的木屋里,却聚集了远超其容量的热量与……人气。
云凌被抬回来时,已然因失血过多和精力透支陷入了深度昏迷。医疗组的老医生(一位因同情感染者而逃离城市的落魄老医师)带着他的学徒,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清创、缝合和包扎。
当老医生终于擦着汗宣布“血止住了,命暂时保住了,但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自己和源石(他并不知是系统手环的功劳)的意志了”之后,小小的医疗室便彻底失去了平静。
阿丽娜是第一个,也是姿态最决绝的“占领者”。她几乎是扑倒在床边的椅子上,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云凌没有受伤的左手,仿佛一松手,这个刚刚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就会消失。
她的鹿角上还沾着已经发暗的血点,那是云凌的血。眼泪无声地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但她浑然不觉。每一次云凌在昏迷中因疼痛无意识地蹙眉或发出一丝微弱的呻吟,她的肩膀都会随之剧烈地颤抖一下,仿佛那痛苦是施加在她自己身上。
有人送来热水和食物,她只是机械地摇头,目光从未离开过云凌的脸。
“我要在这里,看着他醒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坚定。此刻,什么内政,什么物资,什么学堂,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这张床和床上这个人。
塔露拉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焦躁雌龙,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她的军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
她灰色的眼眸时而锐利地扫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思考着刺客的来源、内部的排查和接下来的应对策略;时而又不受控制地飘回床上,落在云凌那毫无血色的脸上,最终,总是会定格在阿丽娜与云凌紧紧相握的手上。那交织的手指在她看来,刺眼得如同雪原上的烈日。
“巡逻队加强了吗?外围的暗哨都布置好了?那些杀手的踪迹,一点线索都没有?”
她语速极快地向门外待命的战士下达命令,试图用公务填满内心的纷乱。然而,当她停顿的间隙,看到阿丽娜小心翼翼地用湿布蘸着温水,轻柔地擦拭云凌额角的冷汗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便涌上心头。
她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阿丽娜,你已经守了很久了,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和其他人看着。”
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公事公办,是出于对另一位核心成员的关心,但那份微妙的不自然,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
阿丽娜只是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了塔露拉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更紧地握住了云凌的手,什么也没说。这无声的拒绝让塔露拉呼吸一窒,她猛地转过身,继续踱步,只是那脚步声,似乎更重了些。
霜星的到来是悄无声息的。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白色的长发和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苍白肤色,让她像一道月光凝结的幽灵。她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屋内,最后落在云凌被厚重绷带包裹的肩头和手臂上。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找地方坐下,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冰雕。然而,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那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瓣,此刻正微微抿紧,抱着手臂的指节,也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苍白。寒气在她周身若有若无地弥漫,让靠近门口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却没人敢请她离开。
晓歌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走了进来,看到这满屋子的人,她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阿丽娜与云凌紧握的手时,她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她很快低下头,默默走到床边,将水盆放下。
“阿丽娜小姐,我帮云凌先生擦一下身上其他的血迹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没有去碰阿丽娜握着的那只手,而是小心翼翼地挽起云凌另一只手臂的袖子,用拧干的温布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手臂上干涸的血迹和污垢。
她的动作专注而细致,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那专注的神情,与平日的干练利落判若两人。
贝拉和辛西娅这两个小姑娘,像两只受惊的小动物,手拉着手溜了进来。看到床上昏迷不醒、浑身缠满绷带的云凌,贝拉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扑到床边,小手紧紧抓住床单,呜咽着:
“云凌哥哥……”
辛西娅虽然强忍着,但眼圈也红得厉害,她站在贝拉身边,咬着嘴唇,目光里充满了恐惧和担忧。两个原本还会因为云凌的关注而暗暗较劲的女孩,此刻在共同的悲伤面前,只剩下相依为命的无助感。
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了。亚历山大那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他洪亮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
“云凌哥怎么样了?我把工坊最好的止血绷带都拿来了!”
然而,当他看清屋内的景象时,那洪亮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在了门口。他的目光扫过床边的阿丽娜、踱步的塔露拉、门边的霜星、正在擦拭的晓歌,还有两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这位能在战场上挥舞战锤冲锋陷阵的勇猛少年,此刻只觉得头皮发麻,进退两难。他抱着那捆绷带,像个傻子一样杵在那里,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更让亚历山大瞳孔地震的是,他身后,一个更加沉默的身影也出现了——正是长期在外执行侦察任务、刚刚风尘仆仆归来的雷德!这位总是戴着兜帽、围着红色围巾的神秘刀客,显然也是听闻了消息匆匆赶来。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从兜帽的阴影下扫过房间,瞬间就将这“百花环绕昏迷汉”的诡异景象尽收眼底。即便是以雷德的沉稳,兜帽下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默默地站到亚历山大身边,和后者交换了一个同样充满了震惊、茫然和“这是什么情况?”的眼神。两个平日里在战场上配合默契的男性战友,此刻在这诡异的氛围中,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关于“手足无措”的共识。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连身体依旧虚弱的布兰卡,也在黑键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来到了门口。她靠在门框上,脸色比云凌好不了多少,紫色的眼眸中盈满了水光和巨大的愧疚。
“布兰卡!你怎么也来了!快回去休息!”
阿丽娜见状惊呼,下意识想站起身去扶,可她的手还被云凌(无意识地)握着,这一起身的动作顿时显得狼狈而尴尬。
塔露拉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无名火混合着浓浓的无奈直冲头顶。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领袖的威严和冷静,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试图掌控这失控的场面:
“够了!所有人都听着!云凌需要绝对的静养!这么多人挤在这里,空气不流通,还会影响医生诊治!除了必要的看护人员,其他人立刻离开!”
然而,她的命令这次似乎失效了。
阿丽娜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云凌的手,用行动表示拒绝。
霜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站在原地,仿佛没听见。
晓歌擦拭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头也没抬。
贝拉和辛西娅的哭声反而更大了些。
亚历山大和雷德倒是想走,可看着这阵势,又不敢动弹,生怕触了哪位“大神”的霉头。
布兰卡则因为愧疚和虚弱,哭得几乎喘不上气,黑键一边扶着她,一边担忧地看着云凌,同样没有离开的意思。
就在这诡异的僵持时刻,昏迷中的云凌,似乎是被这嘈杂的环境所扰,或许是伤口的疼痛再次袭来,他眉头紧紧皱起,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而沙哑的呓语,破碎却不难辨认:
“丽娜姐……快……跑……别管我……”
这声呓语如同一道定身咒,又像是一块投入滚油的火种!
刹那间,整个医疗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或震惊、或复杂、或了然、或黯然,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阿丽娜身上!阿丽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她握着云凌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种被当众揭穿心事的羞赧和巨大的心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而塔露拉的脸色,在那一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温度骤降,一股无形的、混合着怒意、酸楚和失落的低气压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她那灰色的眼眸中,风暴正在酝酿。
站在角落的亚历山大和雷德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亚历山大内心已经在疯狂呐喊:‘云凌大哥!我的亲大哥啊!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吧!你再不醒,这病房怕是要先一步被拆了啊!’
雷德则是默默地将兜帽又往下拉低了一点,心中暗忖:‘看来……外面的侦察任务,或许更安全一些。’
而造成这一切混乱漩涡中心的始作俑者——云凌,对此却一无所知。他依旧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而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过于疲惫的沉眠。
只有偶尔因伤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证明着他正在与体内的创伤和流失的力量抗争着。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昏迷不醒的状态,已经快要把整合运动的核心层,尤其是几位优秀的女性成员,逼到另一个维度的“战场”边缘了。这乌萨斯冻原的寒夜,因他而显得格外漫长而……“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