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部内，酒菜的香气与烟草的雾气交织，气氛热烈而融洽。几杯地瓜烧下肚，两位老战友的话匣子彻底打开，话题很自然地就从叙旧转到了当前严峻的战局上。
李云龙放下酒杯，用袖子抹了把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和战略家的锐利。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问道：“老陈，咱们关起门来说句实在话。
以你对鬼子的了解，等他们在中条山那边腾出手来，下一步会怎么走？我估摸着，他们肯定会集结重兵，像梳子一样，把咱们华北各个根据地来回篦几遍！到时候，咱们又该怎么应对？”
陈旅长闻言，也收敛了笑容，拿起一根筷子，在桌上轻轻划拉着，仿佛在勾勒形势图。
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老李，你的担心不无道理。鬼子在中条山吃了亏，丢了临汾，两个旅团被打残，这口气他们肯定咽不下去。一旦正面战事缓和，回头报复是必然的。”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起来：“但是，我们也不是泥捏的！依托太行、太岳的千山万壑，再加上坚实的群众基础，跟鬼子周旋，我们有这个底气！
他想一口吃掉我们，没那么容易！无非就是回到之前反扫荡的老路子上，化整为零，避实就虚，跟他打游击，耗着他！让他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凝重：“不过，老李，咱们也得正视现实。这几年，咱们八路军发展确实快，队伍壮大了，这是好事。
但新兵比例高，战斗经验、军事技能跟老兵比起来有差距，这也是事实。一旦鬼子发动大规模、高强度、长时间的残酷扫荡，我们的损失……恐怕不会小啊。”
“深表认同！老陈，你这话算是说到老子心坎里去了！”李云龙用力一拍大腿，眼中闪烁着不甘和狠厉，“鬼子想清剿我们，他自己也得做好被崩掉满嘴牙的准备！但是，咱们难道就只能被动等着他来扫荡，然后缩在山沟里跟他躲猫猫吗？”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旅长，语气带着一种强烈的进攻性：“老陈，有没有兴趣，在鬼子全力对付中条山，暂时还抽不出重兵的时候，咱们再主动出击，狠狠地搞他一下？不能总让他掌握进攻的主动权！”
陈旅长闻言，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浓厚的兴趣：“哦？老李，你这刚啃完第九旅团这块硬骨头，缴获还没捂热乎，就又要搞大动作？你手下那几个团，伤亡不小，休整过来了吗？这胃口是不是也太急了点？”
一直在旁边安静倾听的赵刚，此刻也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谨慎：“老李，陈旅长说得有道理。一团二团伤亡两三千，骨干损失很大，新兵需要时间消化战斗经验，武器装备需要时间配发熟悉。
此时再发动大规模进攻，是否过于仓促？部队的持续战斗力能否保证？”
副旅长孔捷也嘬着烟袋，眉头微蹙：“是啊，旅长。佐藤旅团可不是软柿子，那是关东军精锐，装备好，火力猛，而且现在抱成一团，紧靠着铁路线和县城，打起来就是硬碰硬。咱们刚经历大战，部队疲惫，确实需要时间恢复元气。”
李云龙对赵刚和孔捷的质疑并不意外，他摆了摆手，解释道：“老赵，老孔，你们的担心我都明白。但是，你们想过没有？
如果我们现在不给鬼子来几记重拳，把他打疼打怕，等他真的从中条山完全抽出手，集结几个师团压过来，那时候我们面临的局面会更被动，损失可能更大！那才叫疲于应付！”
他看向陈旅长，声音充满了说服力：“我们新一旅如果自己单干，以现在的状态，想吃掉佐藤旅团，确实是力所不及，搞不好还会崩了牙。
但是，老陈，如果我们两个旅联手呢？我再豁出这张老脸，去386旅老旅长那儿走走，看他能不能再支援一部分兵力。三家合力，我觉得这事儿，大有可为！”
陈旅长被李云龙这个大胆的设想吸引了，他放下酒杯，身体也坐直了：“联手？你仔细说说，又有什么具体的计划？目标是谁？是佐藤旅团？”
“没错！就是它！”李云龙用手指重重敲了一下桌面，仿佛敲在佐藤旅团的位置上，
“这个佐藤旅团，像根钉子一样楔在同蒲路上，一心就想打通交通线，给中条山前线输血。我的意思是，咱们集中绝对优势的兵力和火力，选择关键节点，狠狠地敲他一下！
不求全歼，但一定要把他打疼！打残！最好能重创其主力，让他短时间内失去进攻能力！这样一来，不仅能破坏鬼子的补给计划，更能极大削弱他未来扫荡我们的力量！”
陈旅长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李云龙，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老李，你这胃口……不是一般的大啊！那是关东军精锐旅团！
配备重炮和战车，兵力恐怕有七八千人！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士兵的单兵素质、战斗意志，都比你在将军岭消灭的那个重建的第九旅团要强上一大截！
想重创甚至消灭它，按照常规攻坚战的算法，同时还要考虑阻击日军援军。没有三四倍的兵力，想都别想！”
他顿了顿，提出更现实的问题：“再说，这么重大的进攻行动，涉及两个甚至三个旅的兵力调动，师部、总部能同意你这么干？
就算首长们从战略上认为有必要，你新一旅刚刚经历血战，还能抽调出多少有生力量？你可别把家底都拼光了，那以后鬼子扫荡，你拿什么应对？”
李云龙显然早有盘算，他掰着手指头算道：“兵力的问题，我可以向总部申请，陈明利害。我觉得这是个机会，趁日军现在首尾难顾，有效消耗其有生力量，符合总部的战略意图。至于我能出多少人……”
他略一沉吟，说道：“我手下四个团，扣除必要的留守人员和还在医院的重伤员，动员一下，抽调一万人的主力部队问题不大。另外，周边几个县的县大队、区小队，都是跟鬼子打过仗的，动员两千人配合主力作战，也能办到。”
“一万两千人？”陈旅长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他上下打量着李云龙，“好家伙！老李，你这身子骨是真硬朗啊！刚打完那么惨烈的一仗，损失肯定不小，现在还能拉出一万多的队伍？你老实交代，你现在手底下到底有多少人？”
李云龙嘿嘿一笑，带着点自豪，也带着点坦然：“不瞒你说，老陈，在打第九旅团之前，我新一旅主力加上直属队，能拉出来打仗的，差不多有一万五千人。
这次南线作战，牺牲加上重伤失去战斗力的，接近三千人。所以现在，能立刻投入战斗的主力，也就一万出头了。”
陈旅长感叹地摇摇头：“就算这样，也了不得了。我整个385旅，加起来也就万把人，还要分兵防守阳泉周边县，盯着关东军第22旅团。
就算我全力支援你，最多也只能抽出两个主力团，大约六千人。这样算下来，咱们两家加起来，兵力对比也就二比一左右。
想啃下佐藤旅团这块硬骨头，还是在敌人交通线附近打攻坚战，就算加上可能的386旅部分支援，伤亡代价……恐怕会非常惊人啊！老李，你得慎重！”
一直沉默的赵刚再次开口，他的分析更为冷静和全面：“陈旅长的顾虑非常中肯。
旅长，我支持积极寻找战机打击敌人，但必须建立在稳妥的基础上。二比一的兵力优势，对于攻击一个装备精良、工事完备、且有便捷增援的敌军旅团，优势并不明显。
更重要的是，部队急需休整，士气虽然高昂，但连续作战的疲劳是客观存在的。此时强行发动大规模攻坚，风险极大。我认为，至少需要一个月左右的休整和针对性训练，同时进行周密侦察，寻找更好的战机。”
孔捷也补充道：“政委说得对。而且佐藤旅团现在的部署很狡猾，各大队之间距离适中，相互支援很快。我们想打歼灭战，很难把他们分割开来。
如果打成持久战，虽然也能达到一定目的，但自身伤亡恐怕难以控制，有点得不偿失。”
李云龙听着两位搭档和陈旅长的分析，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陷入了沉思。陈旅长和赵刚他们说的都有道理，兵力、休整、代价……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他李云龙是渴望打仗，但绝不是不顾战士死活的莽夫。
半晌，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有不甘，但多了几分理智：“他娘的！你们说的都在理！是老子有点心急了，看着鬼子在那儿晃悠，就想上去揍他！这仗，看来是不能马上打了。”
但他话锋一转，那股子不甘失败的劲头又上来了：“不过，这个机会也不能就这么白白放过！老陈，改天我亲自去总部一趟，找师长和老总汇报一下咱们的想法，吹吹风！把敌我形势、利弊得失都摆清楚。
如果首长们认为值得干，并且能给与更多的支持，那咱们就干他娘的！如果首长们觉得时机不成熟，那咱们就继续积蓄力量，等待更好的机会！”
陈旅长闻言，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欣赏的就是李云龙这股子既有冲劲又能听进劝的劲儿。
他举起酒杯，郑重说道：“好！老李，只要总部首长批准你的作战计划，认为有必要打这一仗，我陈某人一定带着部队过来，陪着你给鬼子狠狠来一下！绝无二话！”
“好！一言为定！”李云龙也举起酒杯，与陈旅长用力一碰。
赵刚和孔捷见李云龙接受了稳妥的建议，也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纷纷举杯。
“来，为了下一步更好的战机！”
“为了多打鬼子！”
四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虽然大规模进攻佐藤旅团的计划暂时被搁置，但一颗积极进攻、寻求战略主动的种子已经埋下。接下来，是更加周密的准备和耐心的等待。虎穴之中，论兵已定，只待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