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大军即将总攻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一个青溪军民的心头。城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连平日最喧闹的集市也安静了许多，只剩下巡逻队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在街巷间回荡。
林默涵站在东门的城楼上，这里曾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也是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破损的垛口已经被紧急用夯土和木石加固，但新旧痕迹交错，依然显得触目惊心。他极目远眺，官军大营的规模似乎又扩大了些，旌旗如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他们在砍伐树木，制作更多的云梯和攻城锤。”顾晓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放下单筒望远镜，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寒霜，“斥候回报，至少看到了三十架以上的重型投石机正在组装。童贯这次，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林默涵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扫过城下那片开阔地，那里曾经是农田，如今却布满了苏羽精心设计的、伪装巧妙的雷区。更远处，官军游骑的活动范围明显扩大了，显然是在清理战场，为大军展开扫清障碍。
“苏羽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林默涵问道，声音有些沙哑。连续多日的殚精竭虑，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最…最后一批‘雷吼’已经部署到位，都…都藏在加固的射击孔后面。”苏羽不知何时也爬上了城楼，结巴着汇报，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技术狂人特有的亢奋，“我…我还改进了发射药，射…射程和威力应该能…能再提升一成！就…就是……”他犹豫了一下，“弹药还是不太够，尤其是铁砂，库存快见底了。”
“尽人事，听天命。”林默涵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他知道，苏羽和他的工匠们几乎是不眠不休，才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城防武器的升级和布设。
柳青妍也匆匆赶来，一身戎装沾满了尘土，显然是刚从训练场上下来。“圣公，夫人，”她行了一礼，脸颊因奔跑而泛红，“新兵基本已整合完毕，按照您的吩咐，重点演练了巷战和协同防御。只是……”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士气还是有些……尤其是那些家在外面的士兵，担心亲人安危。”
这是无法回避的问题。童贯的扫荡政策虽然没能引诱义军出城，却在精神上持续施加着压力。
“我知道。”林默涵叹了口气，“让陈先生多去营中走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另外，通知后勤，从今日起，全军伙食标准提高一级，战前要让将士们吃饱吃好。”
“是！”柳青妍领命，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属下建议，今夜可否由圣公或夫人，对全军进行一次战前动员？有时候，亲眼看到领袖，比任何命令都更能鼓舞人心。”
林默涵和顾晓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赞同。
夜幕下的坚守与骚动
是夜，青溪城内灯火通明。并非节日的喜庆，而是一种临战前的紧张与忙碌。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最后一次检查武器盔甲，民夫们将滚木擂石运上城头，救护所里，顾小兰正带着她的队员们清点药品，包扎用的麻布堆成了小山。
而在县衙前的广场上，得到通知的义军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列，鸦雀无声。火把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紧张的面孔，他们中的许多人，可能即将迎来生命中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恶战。
林默涵和顾晓婷并肩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没有华丽的辞藻，林默涵只是用他那沉稳而清晰的声音，剖析着眼前的局势，告诉大家为何而战，守护的是什么。
“……我们身后，是你们的父母妻儿，是你们刚刚分到的田地，是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能让大多数人活下去的规矩！童贯要的是什么？他要的是我们重新做回任人宰割的牛羊，要的是夺走我们的一切！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台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士兵们的眼睛在火光照耀下闪烁着愤怒和决绝的光芒。
顾晓婷上前一步，她的声音清越，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我知道，有人害怕。害怕死亡，害怕受伤，害怕城破之后的情景。”她目光扫过全场，仿佛能看进每个人的内心，“我也怕。”
这坦诚的话语让台下出现了一丝骚动。
“但是！”顾晓婷的声音陡然拔高，“害怕没有用！跪下求饶，童贯就会放过我们吗？不会！他只会把我们的头颅垒成京观，向他的主子请功！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你在意的人，就只有一条路——拿起武器，战斗到底！用我们手中的刀，我们城头的雷，告诉那些不给我们活路的人，青溪人，宁死不屈！”
“战斗到底！宁死不屈！！”怒吼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狂热，更加同仇敌忾。领袖的坦诚与坚定，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这支军队的血液之中。
动员的效果是显着的，但暗流并未完全平息。
就在林默涵和顾晓婷回到县衙，准备最后推演防御细节时，顾晓婷安插在军中的“清风”成员送来了一份密报：军中几个中层军官，在酒后流露出对前途的悲观，甚至私下讨论过“万一城破”的退路。
顾晓婷眼中寒光一闪：“名单给我。大战在即，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林默涵却按住了她的手：“名单先留着。这个时候杀人，反而可能引发更大的恐慌。让‘清风’盯紧他们，若有异动，再动手不迟。另外，将他们的部队，调到防御压力相对较小的区段。”
顾晓婷看了林默涵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她知道，林默涵在处理人心上，有时比她更懂得权衡。
最后的准备与意外的插曲
大战前最后一天，青溪城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绷紧到极致。
苏羽几乎住在了东门城楼下的武器调度点，反复检查着每一具“雷吼”和预设的引爆装置。柳青妍则穿梭于各段城墙，查漏补缺，鼓舞士气。顾小兰的救护所进行了最后一次实战演练，确保伤员能够被最快速度从城头转运下来。
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插曲发生了。
临近黄昏，一骑快马冲破官军游骑的封锁，带着满身尘土和血迹，狂奔至青溪城下。马上骑士高举着一面残破的旗帜，用尽最后力气喊道：“永康……吕师囊……求见圣公……共抗童贯！”
消息传到县衙，林默涵等人皆是一愣。吕师囊，这也是方腊起义军中的一支，活动在永康一带，历史上最终与方腊合流。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竟然派人来了。
“是真是假？”顾晓婷第一时间怀疑是童贯的诡计。
“人已经昏迷，伤势很重，不像是假的。”柳青妍汇报，“而且，他带来的几十个弟兄，个个带伤，拼死才护着他冲到城下。”
林默涵沉吟片刻：“带吕将军的信使去治伤，仔细检查他们携带的物品。晓婷，加强戒备，防止这是童贯里应外合之计。”
经过顾小兰的紧急救治和“清风”的严密审查，基本排除了细作的可能。那信使醒来后，断断续续地说明来意：吕师囊部遭到官军重兵围剿，损失惨重，得知圣公在青溪独抗童贯主力，特派他前来联络，希望能合兵一处，共渡难关。
“这是个机会，也是个麻烦。”林默涵对核心团队说道，“若能得吕师囊相助，我们兵力能增加不少，而且可以牵制部分官军。但同样，也可能引来童贯更疯狂的进攻，而且，如何安置他们，确保他们与我们同心，都是问题。”
“风险与机遇并存。”顾晓婷冷静分析，“可以让他们从南门秘密入城，但要分散安置，派人‘保护’。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接触核心机密，尤其是火药工坊和‘雷吼’的布防。”
最终，林默涵决定接纳吕师囊的残部。近千名伤痕累累但眼神依旧彪悍的义军，在夜色掩护下，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青溪城。他们的到来，给即将爆发的守城战，增添了一份不确定的变数。
当黎明的曙光再次照亮青溪城头时，所有人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远处，官军大营响起了低沉而连绵的号角声，如同巨兽苏醒的咆哮。一面巨大的、绣着“童”字的主帅大纛，在无数旌旗的簇拥下，缓缓向前移动。
林默涵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顾晓婷、苏羽、柳青妍，以及刚刚赶到城楼的陈知谨和顾小兰说道：
“诸位，生死存亡，在此一战。为了青溪，为了我们心中的那个世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而坚定的面孔，声音斩钉截铁：
“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