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入,窒息感扑面而来。
房间里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黑洞,厚重的窗帘将午后的阳光彻底谋杀,空气凝固得如同灌了铅,沉甸甸地压在楚灵的胸口。
他花了几秒钟才适应这片黑暗,然后看到了蜷缩在窗边地毯上的那个身影。
温晴背靠着墙,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瘦削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架。她面前的地板上,摆着一个相框,正是她与哥哥温朗年轻时的合影。两天水米未进,她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都失去了鲜活气。
听到门被反锁的“咔哒”声,她僵硬的脖颈才缓缓转动,空洞的视线终于在楚灵身上找到了焦点,那死寂的眼底,这才翻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
“你来了。”她的嗓子干得厉害,吐出的三个字像是从砂石里硬挤出来的。
“阿姨,我来了。”楚灵站在原地,没有贸然靠近。
他很清楚,眼前的温晴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任何一点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换来她更激烈的反抗。
温晴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许久,像是在确认什么,最后幽幽地开了口:“你……都知道了?我哥的事……闻殊桐那个疯子告诉了予白,予白……他也肯定告诉你了。”
“……是。”楚灵没有否认。
这个字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温晴紧绷的神经。
她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抬手死死捂住脸,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耸动起来。“我是个罪人……我害了我哥,也骗了予白……我让他活在谎言里,让他叫一个……叫一个自私、冷血的怪物‘妈妈’……”
她的情绪彻底决堤,在颠三倒四的忏悔中几乎要将自己溺毙。
楚灵安静地听着,等那阵汹涌的哭声稍稍平息,才迈开步子,一步步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
他没有说那些苍白的安慰话,而是伸手,将那个相框拿了起来,用指腹轻轻拂去上面的微尘。
“阿姨,能跟我讲讲……温朗舅舅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想听您亲口说。”
温晴颤抖着放下手,看向楚灵平静的侧脸。那份远超年龄的沉稳,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暂时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神魂。
她沉默了很久,像是在逆流而上,去打捞那段被痛苦淹没的过往。
“我哥……他从小就是我们家的太阳,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他对我最好,不管我闯多大的祸,他都第一个站出来替我扛着。”温晴的声音飘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怀念,“后来,他认识了文旭,还有季同……三个人一起创业,那会儿日子是真苦,可每天睁开眼,都觉得未来在发光。”
“直到……夏志远出现了。”
提到这个名字,温晴的身体猛地一颤,一股生理性的恶心让她下意识地干呕了一下。
“他就像一条毒蛇,阴魂不散地缠着我哥。我哥拒绝了他无数次,可他根本不听,反而越来越疯。后来,我哥遇到了他真心喜欢的女孩……夏志远的嫉妒和占有欲,就彻底爆了。”
楚灵握着相框的手指收紧了些。他知道,戏肉来了。
温晴用力呼吸了一下,像是要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才能支撑她说出那个埋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车祸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我哥死了。只有阿晖……就是闻殊桐的丈夫,他不信。他像疯了一样去查,最后……真的让他查到了……我哥没死,是被夏志远那个畜生藏起来了!”
“他把一张标着藏匿地点的地图交给我,求我动用温家的力量去救人。他说,当时那种情况,他唯一能信的,只有我……”
说到这里,温晴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
“闻殊桐说的没错……我退缩了,我怕了。”她绝望地闭上眼,“可我怕的,不只是夏志远的报复会毁了我和文旭……”
“那是什么?”楚灵立刻抓住了她话里的转折。
温晴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住楚灵,那眼神里的恐惧和绝望,让楚灵的心都跟着揪紧。
“因为夏志远……在我拿到地图的第二天,就找上了我。”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他没威胁我,也没威胁文旭……他给了我一张照片。”
楚灵的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照片上……”温晴的声音碎成了齑粉,“是阳光。是他在我肚子里……还未出生的照片。”
嗡——!
楚灵的脑子里像有炸弹在耳边引爆,瞬间一片空白。他肺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连呼吸都忘了。
“夏志远笑着对我说,‘温晴,我知道你哥哥是你命根子。可现在,你有儿子,有家了。你猜,要是你哥哥回来了,你那个宝贝儿子……会不会也出点什么意外呢?’”
“他还说,‘对了,忘了告诉你,那家医院……我也有人。’”
原来如此。
他一直以为,夏志远针对墨家,是从那场偷梁换柱的阴谋开始的。
却没想到,那么早……早在他还是个尚未完成发育的胚胎时,就已经被那个魔鬼捏在手里,成了威胁温晴的最致命的筹码!
“他知道我哥是我最大的软肋,所以……他就用予白……用阳光,来做我新的软肋。”温晴已经泣不成声,“他说,只要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就保证你的安全。可如果我敢有任何动作,他不能保证肚子里的阳光以后会不会‘意外’失火,或者哪个孩子会不会‘不小心’走丢……”
“所以……您为了保护当时在肚子里的阳光,放弃了救自己的亲哥哥?”楚灵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声音干涩得厉害。
这不是选择题。
这是一道绝命题。一边是生死不明的亲生哥哥,一边是近在咫尺、随时会被撕票的亲生儿子。
“我没得选……我真的没得选……”温晴抱着头,崩溃地摇晃着,“我派人去地图上的地方查过,什么都没有!夏志远把所有痕迹都抹干净了!我只能赌……我只能赌他会信守承诺,保住我的孩子……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里一边是我哥在浑身是血地喊我救他,一边是你在对我笑……我快疯了……”
这才是真相。
不是自私,不是冷血。
而是一个母亲在绝境之下,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所做出的最痛苦、最绝望的牺牲。
门外。
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的墨予白,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他的双腿一软,整个人沿着冰冷的墙壁重重地滑坐在地,后背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他双手用力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死死揪住头皮,痛苦地弓起了身子。喉咙里发出困兽般被压抑到极致的、不成调的呜咽。
他一直以来认定的、母亲身上最大的“污点”,那个让他鄙夷、让他愤怒的“背叛”,竟然……竟然是为了保护他。
而他,就在刚刚,还在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揣测、去攻击这个做出如此选择的母亲。
房间内,楚灵扶着墙壁,才勉强稳住摇晃的身体。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夏志远到闻殊桐,自己会成为所有阴谋里最核心的那一环。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被夏志远亲手钉死在了这个棋盘最中央的位置,动弹不得。
温晴已经哭倒在地,整个人蜷缩着,像一尾搁浅濒死的鱼。
楚灵看着她,胸口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走过去,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温晴冰冷的手腕。
女人的身体剧烈一颤。
楚灵没有松开,反而加重了力道,迫使她抬起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脸。
“阿姨,”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穿透力,“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