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所化的月华遁光并未直接前往圣主居所,而是落在了望月崖不远处,一片被晶莹竹林环绕的幽静小筑前。这里是她在瑶池圣地真正的闭关潜修之所,远比望月崖更为隐秘,禁制重重。
她需要一点时间,独自面对那被彻底掀开的、血淋淋的真相,以及……面对林枫。
小筑内,陈设简雅,一桌一椅皆由万年温玉凋成,散发着宁静心神的气息。但此刻,圣女(月璇)的心却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寒冰,剧烈翻腾,无法平静。
她挥手布下层层禁制,确保万无一失后,终于卸下了所有坚强的伪装,娇躯微微颤抖,无力地倚靠在玉桌旁。那张倾世绝伦的容颜上,此刻写满了痛苦、挣扎与深入骨髓的愧疚。
林枫……不,玄宸。
那个名字如同最锋利的针,反复刺穿着她的灵魂。
方才在望月崖,她讲述了青冥背叛的经过,讲述了昊天的阴谋,却唯独……隐瞒了关于她自己最不堪、最无法启齿的那一部分。
一段被刻意尘封、连她自己都不愿直面,却在记忆彻底复苏后无比清晰的画面,如同噩梦般在她脑海中疯狂回放——
那不是混沌边荒,而是另一处隐秘的太古秘境。并非只有青冥和昊天,还有……她,月璇!
画面中,玄宸(林枫)浑身浴血,混沌道基布满裂痕,却依旧死死护住怀中的核心碎片,眼神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嘶声质问:“月璇……为何……连你也要……”
而她,手持月轮,月华之力却不再纯净,反而带着一丝诡异的晦暗。她的眼神挣扎、痛苦,却又有一丝被贪婪蒙蔽的疯狂。她没有回答,或者说,无法回答。她的攻击,虽然不如青冥的寂灭剑道那般致命,却实实在在地落在了玄宸的身上,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了,这才是完整的真相。
当年对玄宸的围杀,她,月璇仙子,并非无辜的旁观者或受害者,而是……参与者!
起因,并非什么崇高的理由,而是最赤裸也最丑陋的——贪欲,以及对超脱的渴望。
奉余道主超脱后,留下的超脱之器碎片与无尽传说,搅动了太多人的心。昊天找到了她,与蛊惑青冥的方式不同,昊天对她,用的是更为直白也更具诱惑力的说辞。
“月璇,玄宸他何德何能,独占核心碎片?道主偏心,你难道甘心永远屈居人下?混沌大道固然玄妙,但你的月华之道,融合我的秩序本源,再得超脱之秘,未必不能走出一条全新的超脱之路!届时,你我共掌九天,岂不快哉?”
“青冥已应允,他的寂灭剑道可破玄宸混沌防御。只要你我三人联手,玄宸必死无疑!他身上的核心碎片,《时空道典》,乃至他对混沌大道的感悟,皆可共享!”
彼时,她的道心,同样出现了裂痕。漫长的岁月,对超脱的渴望,以及对玄宸独得道主“偏爱”的一丝不甘,在昊天极具煽动性的话语下,被无限放大。
她……动摇了。
在那一刻,对力量的追求,对所谓“公平”的执念,压倒了她与玄宸之间亿万年的情谊。她告诉自己,这并非背叛,而是为了争取本该属于自己的机缘,是为了更崇高的超脱大道。
于是,她参与了那场伏击。
然而,当玄宸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当他的气息在围攻下迅速衰败,当她看到青冥那毫不留情的寂灭剑意贯穿玄宸的道基时……无尽的悔恨与恐慌瞬间淹没了她。
她做了什么?
她为了虚无缥缈的超脱承诺,亲手将最信任、最爱护自己的人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一刻,她才恍然惊醒,昊天的承诺如同镜花水月,青冥的疯狂令人心悸,而她自己,已然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也正是那刻骨铭心的悔恨与痛苦,激发了她灵魂最深处的力量。在玄宸自爆道果,制造出最后混乱的瞬间,她不是按照原计划与昊天、青冥瓜分战利品,而是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拼着硬受青冥一剑和昊天秩序神链的一击,强行攫住了玄宸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残魂与核心碎片,动用禁术,燃烧本源,撕裂虚空,遁入了归墟……
那不是预谋的逃离,而是悔恨驱使下的本能拯救!
万古轮回,与其说是躲避追杀,不如说是她自我放逐的救赎之路。她带着无尽的愧疚,守护着玄宸的残魂,期待着渺茫的重生之机。那份在林枫面前表现出来的深情与坚守,并非作假,那是她用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浇灌出的、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执念。
可正因如此,当真正面对重生归来的林枫,当记忆完全复苏,看清了自己当年那丑陋不堪的嘴脸后,那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在望月崖上,她无法说出口。
她害怕看到林枫眼中那如同前世最后时刻般的失望与冰冷。她贪恋着方才那片刻的温情与并肩作战的默契,哪怕这温情是建立在隐瞒与谎言之上。
“我……我该如何面对他……”圣女低声呢喃,泪水无声滑落,滴在温玉桌面上,溅起细微的水花。此时的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瑶光圣女,只是一个被往事折磨得遍体鳞伤、充满恐惧的女子。
……
望月崖上,林枫负手而立,看似在欣赏云海沉浮,实则心神沉入体内,与系统(超脱之器核心碎片)进行着深层次的沟通。
【记忆碎片同步中……接收到来自‘月轮’(附属碎片)的强烈情绪波动与部分加密历史信息流……正在进行深度解析与还原……】
系统的提示音在他意识中响起。随着与圣女(月璇)的近距离接触,尤其是她情绪剧烈波动时,她体内那块“月轮”碎片与林枫的核心碎片产生了远超以往的共鸣,一些被封印或扭曲的信息,正在被核心碎片强行剥离、解析。
一幕幕更加清晰、也更加残酷的画面,断断续续地传入林枫的意识。
他看到了月璇手持月轮,与其他两人一同围攻自己的画面……
看到了她眼中那片刻的挣扎与贪婪……
也看到了最后时刻,她不顾自身重伤,疯狂冲向自己残魂的那一幕……
以及轮回之中,她无数次对着那微弱残魂低语忏悔、以自身本源温养的执着……
所有的画面串联起来,拼凑出了远比圣女口述更加完整,也更加复杂的真相。
林枫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情绪翻涌,复杂难明。
愤怒吗?有的。任谁知道曾被最亲近之人背叛,都无法不愤怒。
痛心吗?亦然。那份曾经毫无保留的信任被践踏,是刻骨的痛。
但……除了这些,还有一种了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叹息。
他感受到了月璇那刻骨铭心的悔恨,感受到了她万古轮回中无尽的痛苦与自我折磨,感受到了她那近乎偏执的救赎之念。
她并非昊天、青冥那般彻底沉沦于野心与欲望。她是一时迷失,却用万古的苦难来偿还。她的背叛是事实,但她之后的救赎与坚守,同样真实。
“原来……如此。”林枫低声自语。他明白了为何在望月崖,她只讲述了青冥的部分,却对自己的过往语焉不详。那是无法面对的负罪感。
就在这时,一道月华遁光去而复返,略显急促地落在望月崖上,光华散去,正是去而复返的瑶光圣女。
她的脸色比离去时更加苍白,眼神躲闪,甚至不敢直视林枫的眼睛,双手在袖中微微握紧,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安。
“林枫……”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方才还有些事,未曾说清。”
林枫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平和,没有催促,也没有质问,只是等待着。
他这样的反应,反而让圣女更加无所适从,心中的愧疚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头,强迫自己迎上林枫的目光,泪水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对不起……玄宸……”她终于哽咽着,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万古的忏悔,“当年……当年围杀你……我……我也在场……我……我对你出手了……”
话语出口,她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娇躯摇摇欲坠,等待着最终的审判。她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林枫此刻的表情,那一定是充满了厌恶与鄙夷吧?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到来。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扶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圣女猛地睁开泪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枫。
只见林枫脸上并无暴怒,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与澹澹的复杂。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用指腹略显笨拙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那些画面……我方才,也看到了一些。”林枫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
圣女浑身剧震,瞪大了美眸。
“我看到你出手,也看到你最后的回头。”林枫继续说道,目光深邃,仿佛能看进她的灵魂深处,“我看到你燃烧本源,硬抗攻击,只为抢回我那一点残魂。我也看到……这万古轮回,你是如何抱着那点残魂,在孤寂与悔恨中一步步走过来的。”
“月璇,”他唤着她的本名,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释然,“当年的背叛,是事实,我无法否认那一刻的痛心与愤怒。但万古的救赎,亦是事实。若没有你,我林枫早已彻底湮灭,不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无尽的岁月,你所承受的痛苦与折磨,远比死亡更加残酷。你用自己的方式,偿还了当年的债。”
“可是……我……”圣女泣不成声,万年的心结被如此直白地揭开,却又被如此平静地接纳,让她情绪彻底失控。
“没有可是。”林枫打断她,语气坚定起来,“青冥已死,昊天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沉溺于过去的罪责毫无意义。若你始终怀着这份无法释怀的愧疚,道心如何圆满?我们又如何携手应对未来的强敌?”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混沌气息缓缓渡入,平和而温暖。
“前世的玄宸与月璇,已随着那场背叛与救赎,一同死去了。现在的我们,是林枫,是瑶光圣女。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目标,以及……无法彻底斩断的因果与……情感。”
“让过去的,就此过去吧。我们的路,在前方。”
这番话,如同春风化雨,涤荡着圣女积郁万古的心魔。她怔怔地看着林枫,看着他眼中那不再有隔阂的平静与隐约的温情,巨大的释然与无法言喻的酸楚同时涌上心头。
她反手紧紧握住林枫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也是抓住了新生的希望。
万千话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无比郑重的:
“嗯!”
这一刻,横亘在两人之间,那由背叛、悔恨、救赎交织而成的万古坚冰,在这一声承诺中,彻底消融。
情感依旧复杂,过往无法抹去,但至少,他们选择了放下沉重的包袱,携手面向未来。
月光洒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清冷中透着一丝暖意。望月崖,见证了背叛,也见证了冰释前嫌。新的篇章,即将自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