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不敢有片刻耽搁,心念一动,便将青青收回空间。随即,她隐去身形,将意识与精神力催动到极致,身影在宫墙殿宇的阴影间几个急速闪动,快得未带起一丝风声。
不过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她便已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那处偏僻宫苑的后院。
刚一落地,她立刻进入空间。时间紧迫,她迅速为自己挑选了一套料子比普通宫女稍好、但样式依旧简单素净的宫中服饰换上。青青也换上了一套标准的低等宫女装束。
两人对着空间里的镜子,快速将略有些散乱的头发重新梳理整齐,确保看起来只是寻常家居的模样。
陈娇特意没有化妆,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生活清苦的官女子,若妆容精致,反倒惹人生疑。素面朝天,才最符合她当下的处境。
准备妥当后,两人并未外出张望,而是故作不知。陈娇从空间里找了一本这个时代常见的杂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佯装翻阅。
青青则拿起一把小锄头,蹲在那一小畦菜地旁,有一下没一下地铲着其实并不存在的杂草。
两人姿态放松,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毫无察觉。
此时,康煕正由太子引路,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这边行来。
帝王心性多疑,自然不会贸然踏入未知之地。早在动身之初,他便已派出两名身手矫健的暗卫,先行探路。
对于暗卫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上墙头,隐藏在阴影中暗中观察她和青青的一举一动,陈娇的精神力早已感知得清清楚楚。
但她面上却不动声色,连翻书的节奏都未曾改变,依旧维持着那副悠然自得的姿态,仿佛完全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暗卫见院中确有人居住,且是女子,不敢怠慢,并未立刻回去复命,而是先行找到了负责管理这片区域的大太监,亮出腰牌,询问此处居住者的来历。
这附近的太监宫女,谁不知道这“果园”的主人陈官女子?
他们中不少人还时常拿些小玩意儿或是银钱来这里换水果吃呢。
陈娇对此也并不吝啬,只要有人来换,她基本都允了。
可以说,她这里出产的水果,品质极佳,连宫里那些高位妃嫔都未必尝过,反倒是他们这些底层的奴才,因着近水楼台,时常能一饱口福。
如今有御前的人来问,这些太监宫女哪敢有半分隐瞒?当即便一五一十地将陈娇的来历说了个清楚:
乃是康煕二十六年,皇上酒后无意间宠幸的一个小宫女,事后按例赐了“官女子”的名分,便被遗忘在这处无人问津的角落,至今已十余年。
暗卫得了准确消息,立刻返回向康煕禀报。康煕人还未走到那处果园,便已知道,里面住着的,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女人。
人还未见,他已对这位陈官女子生出了几分好奇。按暗卫所言,此女在这冷僻处所已住了十几年,自己竟从未想起过还有这么一个人。
内务府似乎也将其彻底遗忘,绿头牌上从未见过她的名字,她就如同透明人一般,在这深宫里存在着,却又好像不存在。
“竟有人能在这般境地里,耐得住十几年的寂寞?”康煕心中暗忖。
“非但没有怨天尤人,反而将日子过得如此……别致,将一座破败宫苑改造成了生机勃勃的果园?”这份心性,倒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待到一行人来到宫苑门前,随行的太监习惯性地便要甩响静鞭,通报圣驾,却被康煕抬手制止了。他想要看看,这院中人最自然的状态。
大门被轻轻推开。院内,小路子正挎着个篮子,仰头点数着苹果树上的果子。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果实累累的枝桠间,似乎空了一小片?虽说这树上苹果成百上千,压得枝条都弯了,但他日日照料,心里自然有本账,这少了数十个果子,他一眼便瞧出来了。
他心里正嘀咕骂娘:“是哪个杀千刀的,趁老子不在就来偷果子?要是让爷知道是谁,以后休想再尝到爷这里半点好东西!”
也得亏他这话只是在心里翻滚,未曾骂出口。否则,单凭这“爷”的自称和对太子的不敬,今日他便难逃一死。
正当他腹诽之际,大门洞开,映入眼帘的是明晃晃的龙旗仪仗和一群神色肃穆的侍卫太监。
小路子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吓得浑身如筛糠般抖动。
他刚要张口,一名侍卫已迅捷上前,一把将他拖到旁边角落,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小路子脑中一片空白,虽未亲眼见过皇上,但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敢穿着如此明黄的常服?
这样一想,极度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两眼一翻,竟直接晕了过去。
那侍卫见他如此不济,鄙夷地撇撇嘴,随手将他像丢破麻袋一样扔在了墙角。
康煕这才负手,缓步踏入这座奇特的院落。其实这宫殿本身规制不算小,但年久失修,处处透着陈旧破败之感。
前院除了中间一条约四五尺宽、供人通行的石板主路,两旁所有空地竟全被开垦成了土地,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果树。
目光所及,有他认得的苹果、橘子,看那树形,应该还有桃树、枇杷树、梨树。
有些树木并非当季,并未结果。还有些植株,他竟叫不出名字。
除了这些树木,还有一些藤蔓植物缠绕在搭好的架子上,康煕能认出的只有葡萄。
另有几垄低矮的植株,上面结着红艳艳的小果子,煞是可爱,而另一些则只是绿叶。
“住在此处的人,现在何处?”康煕开口,声音平静,却自带威仪。
身边的护卫首领自然明白皇上问的是谁,立刻示意一名太监前去后殿通传。
陈娇早已准备就绪。听得通传,她立刻带着青青,装作一副惊慌失措、匆匆整理衣襟的模样,小步快走迎了出来。
到了康煕近前,她依着模糊的记忆躬身行礼,张了张嘴,却卡壳了,一时间,她竟想不起来,“官女子”在面对皇帝时,该如何自称?
只听过后妃们自称“臣妾”、“嫔妾”,她这最低等的身份,怕是够不上。她在宫里也没见过别的官女子,无例可循。
“算了,”她心一横,“反正我就是个没人管的,就当不懂规矩好了。”
于是她垂下头,用带着些许怯懦的声音道:“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吉祥。”
“平身。”康煕淡淡道。
“谢皇上。”陈娇站起身来,目光规矩地垂落,视线平视前方,恰好落在康煕胸前龙袍的团龙纹饰上,既不失礼,又不敢直视天颜。
“你叫什么名字?”康煕打量着眼前这个素净得几乎不像宫妃的女子。
“回皇上,奴婢是汉军旗陈娇娇。是……是二十六年,蒙皇上恩典,亲赐的官女子。”
陈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院子里。
康煕闻言,心中默算,如今已是康煕四十二年,这女子在宫中,竟以最低等的“官女子”身份,度过了整整十五年,未曾晋过半分位份!
饶是他自己对后宫位分颇为吝啬,此刻也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目光扫过满院生机,问道:“这些果树,都是你种的?”
陈娇听到此问,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惶恐,连忙屈膝跪下请罪:
“回皇上,奴婢……奴婢是因为在此处无事可做,又……又无人管束,便想着种些瓜果,也好……也好自给自足。”她的话语带着恰到好处的停顿与不安。
“自给自足”这四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康煕一下。毕竟是自己的女人,居然沦落到要在皇宫里靠种地养活自己?
虽然知道宫中捧高踩低是常事,但亲自面对,仍让他心头掠过一丝不悦。
不过,看着这满院沉甸甸、色彩缤纷的果实,鼻尖萦绕着清新的果香,那份不悦又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好奇心取代。
能将这冷宫般的住处经营得如此生机盎然,倒也是份本事。
沉吟片刻,康煕开口,语气缓和了些:“罢了,种植之事,朕不怪你。你既能将这些果树侍弄得如此之好,也算有功。说吧,想要什么奖赏?朕可以允你。”
陈娇闻言,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轻声问道:“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康煕心中不由冷笑一声,果然,宫里的女人,终究逃不过名利二字。
他面上不动声色,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帝王的疏离与掌控:“你且说来,只要合情合理,朕自然应允。”
他心中已笃定,此女接下来必定会恳求晋位,或是索要金银珠宝。
然而,陈娇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她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几分纯然的期待,说道:
“奴婢求皇上,让我继续住在这里,不要搬去别处。以后,奴婢一定更加用心,为皇上种出更多、更好吃的水果!”
康煕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些?没别的了?”
陈娇肯定地点点头,歪着头似乎又想了一下,才补充道:
“还有……皇上能不能……下道旨意,别让其他宫里的人随便来这里?我……我们这里就三个人,清清静静的,已经够用了。”
康熙:“……”
他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清澈、提出要求却如此……别具一格的女子,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这和他预想中的所有剧本,都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