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丝毫犹豫。
在确认那四尊骑士雕像和翻涌的血池彻底沉寂后,我们搀扶起——几乎是半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谢傀,用最快的速度撤离了那座令人窒息的哀嚎古堡。
穿过那条依旧在缓慢汲取生命力的暗红走廊,挤过那道狭窄的门缝,重新回到外面那片被灰雾笼罩的荒原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这里的空气同样污浊,却少了古堡内那股无孔不入的怨念和血腥。
一路无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谢傀压抑不住的、因剧痛而漏出的微弱呻吟。
回到那个隐藏在城市缝隙中的临时据点,将他小心地安置在铺着干净毯子的地面上时,他背后的惨状才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四道交错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几乎覆盖了他整个背部。暗红色的鲜血浸透了临时用来压迫止血的布料,仍在不断渗出,将他身下的毯子迅速染红。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脸色比古堡外墙的人脸石雕还要苍白,只有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倔强。
令人动容的是,即便在意识模糊、承受着如此重创的情况下,他的右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柄苍白的短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
“让开,我需要空间!”江小离语气急促,但动作丝毫不乱。她迅速打开她的医药箱,里面除了常规的急救物品,更多是她利用桥梁空间材料和自己异能培育的特殊菌种和提取物。
清理创口,撒上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能加速凝血和抑制感染的淡绿色菌群粉末,使用特制的、韧性极强的菌丝进行初步缝合……她的每一个步骤都精准而高效。我们其他人只能在一旁看着,递递工具,或是用干净的布按住伤口周围,尽量减少血液的流失。
在整个处理过程中,谢傀手中的苍白短匕,始终散发着一种微弱的、稳定的冰凉气息。它没有干扰治疗,反而像是一个沉默的守护者,那奇特的吸力似乎还在若有若无地作用着,让伤口渗血的速度,比预想中要慢上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更久。
当江小离用最后一条绷带将他整个 torso 紧紧包裹起来,打了个利落的结后,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长出一口气:“暂时稳定了。失血很多,脏器也有震荡,但……命保住了。他的体质,比我想象的还要顽强。”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谢傀一直紧闭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初时有些涣散和迷茫,随即迅速聚焦,第一反应是动了动右手,确认那柄苍白短匕还在手中。感受到那真实的触感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安心,然后才将目光投向周围围着的我们,最后落在江小离身上,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感谢。
他的意识清醒了一些。
他开始尝试着,更主动地去感知手中这柄新获得的灵器。
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冰冷光滑、如同骨质般的匕身,感受着从那螺旋纹路中传来的、稳定而奇异的吸力。
他最初尝试着,像操控旧匕首那样,引导它去吸收空气中游离的、或是据点内一些低级灵材散发出的微弱能量。
但结果令人诧异。
这柄苍白短匕对此表现得异常“挑剔”,甚至可以说是“不屑一顾”。吸力只是象征性地波动了一下,便沉寂下去,仿佛那些能量是难以下咽的糟粕。
它的“兴趣”点,似乎非常明确。
谢傀能清晰地感觉到,当他的意念扫过自己体内,尤其是胸口下方那盘踞着血毒蛊、时刻散发着阴寒与灼痛的核心区域时,手中的苍白短匕,立刻传递来一股清晰的、近乎“渴望”的悸动。
那股冰凉的吸力,也仿佛受到了吸引,自发地变得活跃起来,隐隐指向他体内的病灶。
是福是祸?
是真正的解药,还是更深的陷阱?
谢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就被决绝取代。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他不再犹豫。
用左手勉强支撑起上半身,右手握着那柄苍白短匕,调整角度,将闪烁着寒芒的匕首尖端,轻轻地、稳稳地,抵在了自己左胸心口下方,那片皮肤隐隐透着不祥青黑色、盘踞着血毒蛊母体子虫的区域。
就在匕首尖端接触皮肤的刹那——
嗡——!
一声清晰可闻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情绪的轻鸣,从苍白短匕内部传出!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尝试吸收外界能量时更强大、更稳定、更目标明确的吸力,骤然产生!
这吸力并不狂暴,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与“精准”。它像一根无形的、极其细微的探针,精准地穿透了皮肉、血液的阻隔,直接“锁定”了那些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在他生命力与精神力之上的蛊毒能量!
然后,开始缓缓地,却又坚定无比地,将这些阴暗、污秽、带来无尽痛苦的能量,一丝丝、一缕缕地,从它们盘踞的巢穴中剥离、抽吸出来!
“呃……”
谢傀的身体猛地绷紧了一瞬,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这个过程,绝非毫无痛苦。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被强行“抽离”异物的尖锐痛楚,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钩子,正在从他灵魂深处将那些扎根已久的毒刺连根拔起!
豆大的汗珠瞬间从他额头、鬓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但是!
这种痛苦,与之前血毒蛊发作时,那种混乱、暴烈、如同千万只虫蚁在体内疯狂啃噬撕咬、要将人逼疯的极致折磨,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带着“清理”和“解脱”意味的痛!
是刮骨疗毒的痛!是破而后立的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折磨了他无数个日夜的阴寒与灼痛,正在被一股稳定的力量,持续不断地从他体内“搬运”出去,注入到手中那柄冰冷的匕首之中。
随着这个过程持续,他紧绷如岩石般的身体肌肉,开始一点点地、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虽然额头依旧布满冷汗,呼吸也因为残余的痛楚而略显粗重,但他眉宇间那常年凝聚不散的、因极致痛苦而产生的狰狞褶皱,正在缓缓舒展开。
脸上、脖颈处,之前一直笼罩着的、象征死亡和不祥的紫黑色死气,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正在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一点点消退,还原出些许属于活人的、尽管依旧苍白脆弱的底色。
他闭着眼睛,仿佛在细细品味这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许久。
他长长地、深深地、从胸腔最深处吁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悠长而沉缓,带着一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难以形容的舒坦和轻松。
我们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直到他吐出这口气,才不约而同地跟着松了口气。他脸上露出的那种表情,是我们认识他以来,从未见到过的——一种近乎“舒适”的、卸下所有防御和痛苦的平静。
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向我们,眼神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清澈了许多,少了往日那种被痛苦煎熬的浑浊和狠戾。
“有效……”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干涩,像是破旧的风箱,但里面却多了一丝实实在在的、如释重负的活气,“它也叫「吸髓之牙」……或者说,它才是更完整的那一部分。”
他举起手中那柄苍白的短匕,仔细端详着。
“它能吸收毒素、诅咒……还有各种侵蚀性的异种能量。虽然……无法根除我心脏里的母蛊……”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但可以持续吸收子蛊产生的毒性,还有部分能量……大大缓解反噬的痛苦。”
这意味着,只要这柄匕首在身,他就不再是那个随时可能被体内蛊虫吞噬、时刻活在炼狱里的囚徒。他获得了喘息之机,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我们,眼神复杂,里面掺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之前并肩作战的认可,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小的、对于被接纳的触动。
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积蓄力量,也像是在克服某种障碍。
最终,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用那沙哑的嗓音,清晰地、低声地说道:
“谢谢。”
只有两个字。
却仿佛耗尽了此刻他全身的力气。
这两个字,不再是最初那种带着距离和审视的试探,也不是纯粹的利益交换。它沉重,真实,带着血的温度和生的分量。
重于千斤。
据点里安静了一瞬。
没有人说话。
但一种无声的、坚实的东西,在这一刻,于我们之间悄然建立、凝固。
团队里,多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可以将后背托付的新成员。
也多了一件,能斩向那些阴毒诅咒和侵蚀的、锋利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