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射在狄安娜视网膜上的光幕微微一暗,随即重新亮起。
映入眼帘的,并非新艾利都熟悉的街景,而是一片充斥着硝烟的陌生战场。
光幕里一群身着军绿色护甲、制式统一却绝非新艾利都或艾利都风格的士兵,正依托着残破的掩体,朝着画面之外的某个方向疯狂倾泻着火力。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他们周围,还有十几具动作迅捷、结构精密的机器人协同作战。它们通体覆盖着醒目的红色夹克式外壳,手上大多都是双枪,射击、格挡、援护,动作流畅,就好像是拥有自主意识一样,与士兵们的配合显得异常默契。
就在这时,一个似乎是领队的男人,一边更换着弹匣,一边朝着通讯器发令,他的声音透过嘈杂的背景音,显得战况无比的紧迫:“怪物上来了!全员准备装甲!”
他身后的一整排士兵几乎同时应声。只见那些人身后看似普通的战术背包猛地展开,多层机械折叠结构像花瓣倒卷般扩展,发出沉闷的金属锁扣声。
无数细密的金属部件精准的包覆、扣合在他们四肢与胸腹位置,机械咬合声“咔嚓”作响。眨眼之间,一套套完整的、封闭式的战甲便将这些人彻底包裹进钢铁中。
“迎战!”
话音刚落,画面戛然而止,光幕再次陷入黑暗。
狄安娜眨了眨眼,异色的双瞳中闪过一丝困惑。
战斗的激烈程度毋庸置疑,但……
“敌人呢?”她低声自语,画面自始至终都只聚焦于防守方,那些让他们如临大敌的“怪物”连个影子都未曾出现。
而且,这些士兵的护甲风格、武器制式,乃至那些红色机器人,都透着一股陌生。
“既不是艾利都,也不是新艾利都的风格……是虚数之树上其他世界的景象?还是某个已经‘掉落’的世界泡里,正在发生的真实战斗?”
【狄安娜,还有几段相关联的碎片】
“那就继续。”狄安娜压下心头的疑问,集中精神。
光幕再次亮起,场景陡然切换。
这一次,呈现出的是一派极度繁华、秩序井然的都市景象。
摩天大楼鳞次栉比,玻璃幕墙反射着绚丽的灯光;街道上人流如织,衣着光鲜,笑着、说着、匆匆赶路,街边还有街头艺人卖艺,然而,狄安娜几乎瞬间就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不同——这里没有希人。
哪怕是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侧脸、每一个身影,全都——是人类。
“这不是艾利都,也不是新艾利都。”她轻声道,“他们的文明结构……完全不同。”
就在她试图辨认城市语言、建筑风格时——
画面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镜头远处的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恐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最前排的人猛然后退,撞倒身后的人。尖叫此起彼伏。有人丢了包,有人抱着孩子狂奔,有人甚至被推倒在地,爬都来不及爬就被淹没在人潮里。
人们脸上的悠闲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所取代,他们推搡着、哭喊着,不顾一切地奔逃,仿佛身后有什么无法言说的恐怖之物正在逼近。
镜头像是有意在为观众指引视线,迅速朝人潮奔逃的反方向推进。
一个形体轮廓近似人形,但通体呈现不自然的灰白色,躯干上分布着刺眼黄色条纹的“东西”,正背对着镜头,站立在街道中央。
随着镜头不断推进,几乎要贴上那灰白色的背影时,那怪物毫无征兆地、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姿态,猛地一百八十度转过头来!
一个巨大、呈现规则三角锥形的头颅,瞬间占据了整个视野,来了一个极其突兀且充满压迫感的“贴脸杀”!
那光滑的、非人的黄色头颅正中央,一道猩红色的竖线猛地亮起,照的整个屏幕一片红。
视频到此,再次突兀地结束。
“那是……!”狄安娜呼吸顿了一拍,灰白躯壳,黄色条纹,尤其是那三角锥形的头颅和醒目的红色竖眼!
“是它……!”脑海中瞬间闪回多年前在那个纪念碑广场的惊魂一幕。
那时,尚且弱小的她,面对的就是这种怪物!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死亡威胁,至今记忆犹新。若不是那位开着挖掘机、舍身相救的大叔……
她每年都会去那位无名大叔的埋骨之地祭奠。
现在,这个怪物出现在黑墙的信息中——而且那边的场景显然不是艾利都。
那些穿着未知装甲的战士,繁华的人类都市,还有那个怪物,究竟想向她揭示什么?
“赫利俄斯,那个怪物……”
【狄安娜,根据影像中的环境细节、建筑风格特征综合判断,记录地点确实不在当前时间线的艾利都境内。但其科技脉络,与旧文明时期的艾利都存在高度关联性。推测为旧文明时代某个重要节点。具体地理位置无法锁定,现有所有艾利都旧文明时期地图均未发现与之完全匹配的区域。】
“这样吗?” 狄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翻腾的心绪强行压下,沉声道:“赫利俄斯,继续。下一个片段。”
光幕应声而变,新的画面呈现出来。
依旧是那队身着军绿色护甲的人,但场景已截然不同。
他们此刻置身于一个圆柱形建筑内部,通体由银灰色金属构成,穹顶高远,四周是环绕的、布满复杂指示灯和接口,中央中心是一个由多层光屏组成的操作台,几个工程兵模样的人正在上面飞快地操作,界面不断闪烁警告红光。
外圈——靠近入口的方向——火光此起彼伏,伴随着的还有震耳欲聋的枪声、爆炸声和某种非人生物的嘶吼。激烈的交火将门口区域映照得忽明忽暗,可以看到身影在其中奋力抵抗。
狄安娜立刻明白了当前的局势——外面靠近门口的人在为里面争取时间。中央的那些人,显然正在执行一项极度关键的操作:或是转移核心资料,或是重启某个系统……无论如何,这是只能成功、不能中断的那种任务。
“好了没——!丫要顶不住了!”
“快了快了!再给我们三十秒!”中央的人急促回应。
“我他妈的三十秒!要不你来抗三十秒!”
就在这短暂的对话间,画面边缘,又有两名士兵和一台红色夹克机器人倒地不起,爆出一团电火花。
“可以了!数据核验完成!可是……” 操作台前的一名女性成员抬起头,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释然,但随即又被不忍和犹豫取代,“……真的要引爆它吗?这里面存储着……”
“引爆它!”领头男人抬起头,镜头捕捉到他护甲下那双疲惫却坚定的眼,“至少能给基地争取到宝贵的喘息空间!那些怪物至少八成会被限制在里面!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丫的快啊!爷要顶不住了!”
“引爆吧。”领头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笑了,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告别般的沉重,“大家……很高兴,能和大家共事。”
说完,他没有任何犹豫,重重按下了操作台上那个红色的按钮。
就在他按下按钮的瞬间,记录的镜头猛地转向,对准了那硝烟弥漫的入口方向——
狄安娜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清晰地看到了与这支小队殊死搏杀的敌人——正是第二段视频中,那个在繁华都市里引发恐慌、灰白躯壳、黄色条纹,以及三角锥形头颅和猩红竖眼的恐怖怪物!
成群。如同潮水般涌来,密密麻麻,从阴影中涌出,无数张无五官的三角形脸、无声的红色竖线像冷酷的审判一样逐一亮起。
白光——轰然爆开。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狄安娜知道,那些人,选择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用自我牺牲为他们所要守护的“基地”换取一线生机。
画面再次切换。
荒漠。
无垠的荒漠,黄沙漫天,几簇枯黄的风滚草被风吹动着,漫无目的地翻滚。而在视线的尽头,地平线上,是一个巨大的、泛着诡异油彩般光泽的黑色半球形空洞。
狄安娜猛地从懒人沙发中站起身,异色双瞳死死盯住那个空洞,失声低呼:“外环!”
画面还在缓缓推进,掠过荒芜的沙丘。终于,一个身影进入了视线。
那是一个穿着标志性红色夹克外壳的机器人,一头造型略显不羁的白色短发,此刻,它正微微仰着头,面对着前方——
那是一块破损广告立牌,那上面是一张老旧的电影海报。
海报的前景,一位身披红、黑、金配色机甲战服的角色持着发光武器,姿态锋锐,像迎着风暴站起的战士。
在其身旁,还有两位同伴:一位身着黄黑配色机甲,动作矫健,充满力量感;另一位则是绿黑配色,手部汇聚着绿色光芒。背景中,隐约可见一个同样带有醒目星形标志的大型机甲轮廓。
画面的最顶上方,是醒目的标题字样——“星辉骑士”,字体边缘勾勒着金色的星辰底纹。
而在这充满希望与战斗意志的海报下方,是一行略显斑驳,却依然能辨认出的文字: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站起来”
光幕在播放完那片荒漠与仰望海报的机器人后,再次无声地暗了下去,将天台重新交还给寂静的夜色。
狄安娜没有立刻说话,她缓缓地、带着一种深思后的沉重,坐回了那张柔软的懒人沙发。身体陷进去,但思绪却仿佛飘到了极远的地方,消化着刚刚接收到的庞大信息。
“所以,”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了然的叹息,“这就是你将第一类数据命名为‘星辉,再次闪耀’的原因?”
【是的。】赫利俄斯的回应平稳而肯定,【对于那个机器人而言,‘星辉骑士’所代表的,不仅仅是娱乐作品中的虚构英雄。那或许是他与昔日战友身影最为接近的象征——那些明明只是血肉之躯、脆弱的人类,却凭借着无与伦比的勇气,一次次冲向不可战胜的强敌。他们的勇气,真正如同星辰的光辉,在绝望的黑暗中闪耀。】
【然而,承载着这份记忆与象征的他,却独自存活了下来。在那片终结的荒漠中,凝视着过往荣耀的幻影】
“赫利俄斯,”狄安娜的声音低沉下去,不再是疑问,而是一种近乎确凿的断言,“那个机器人……是真实存在的,对吧。”
【是的。】赫利俄斯证实了她的猜想,【根据Ghost近期成功破解并归档的一段外围区域监控录像显示,该目标个体,于标准时间两天前,在十一分街附近区域,被妮可小姐及其‘温柔之家’的成员发现并收容。目前,该机器人正位于温柔之家事务所内。】
狄安娜沉默了。
旧文明时期、怪物、为了给基地争取时间而毅然选择自我引爆的小队、外环、空洞、她的身世来历、红色夹克机器人、黑墙、以及始终陪伴她、似乎知晓一切却又讳莫如深的赫利俄斯……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零散,此刻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她总觉得,自己正被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力量,一步步推向某个早已注定的答案。
脑海中再次回响起亚契教授的话语——“通过‘倒带’送她回来”……
“狄安娜·塞纳托斯……”
她低声念出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此刻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是这个‘重新书写’的变量之一吗?”
到今天,她其实还是没能理解什么叫通过‘倒带’送她回来,还有说她是‘重新书写’的变量……
她抬起头,望向夜空深处那轮散发着淡紫色光晕、形态诡异的月亮,“赫利俄斯,亚契教授,黑墙,特殊协议……赫利俄斯,你最好不要骗我……”
许久,赫利俄斯才出声。
【当前坐标:新艾利都雅努斯区b-6临河小楼 · 顶层天台】
【记录,与狄安娜一起看月亮】
【狄安娜,上次记录时和你说过,你改变终点的瞬间,意味着,在所有设定中,你已经打破了“既定”】
【你让这个世界选择了不一样的方式面对,一切都证明个体在既定悲剧中仍能重写过程】
【亚契先生说过,即使在失去之后,人类仍选择相信来日可期的能力叫做希望】
【最后重申,赫利俄斯的存在,是为了狄安娜能够快乐地活下去。所有的决策与建议,都以狄安娜的利益与情感为最优先考量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