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沉，白日的喧嚣与燥热渐渐沉淀下去，最终化作远处街巷里几声模糊的叫卖，隐隐约约的，像是这座城市沉睡前的呓语。
小楼的顶层天台，成了逃离下方世界的一方静谧孤岛——风干净、空气凉得刚刚好、灯光也稀稀落落，仿佛专门留给她们两个人的地方。
夜风带着河水特有的、微凉的湿润气息，从大楼边缘掠过，它调皮地撩动狄安娜散落在额前的金色发丝。鼠鼠坐在她旁边，那头黑发也被吹得有点乱，她懒得整理，只眯着眼让夜风随便折腾。
天台中央放着张巨大到有点夸张的懒人沙发，软塌塌一片，占据了天台最好的一块角落——狄安娜当初非要买的“实用家具”之一，这会儿倒是占据了观景的绝佳位置。
狄安娜几乎整个人都陷在里头，蛇尾舒舒服服的蜷在沙发边缘。鼠鼠靠在她身边，整个人像是不小心滑进狄安娜怀里似的，脑袋随意地枕在她的颈窝，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就不肯动了。
她们身上随意地搭着一条薄薄的毯子，被夜风吹得有点飘，仿佛下一阵风就要把它掀开，可鼠鼠大概感觉到了什么，往狄安娜怀里又蹭了蹭。
毯子下面，狄安娜的手臂自然地环着鼠鼠的腰，手指隔着薄薄的睡衣面料，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绕着她软软的小肚子画着圈。
这样的夜，这样的距离，让人不自觉放软声音。
抬起头，视野便豁然开朗。
城市的光污染尚未完全吞噬这片靠近河区的天空，深邃的夜幕上，竟能看见稀疏的星子，如同被不经意间洒落的碎钻，顽强地闪烁着微弱却清晰的光芒。
“鼠鼠，看见那颗最亮的了吗？”狄安娜忽然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指向夜空某处，“你那时候给我说过，那颗叫……”
鼠鼠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懒洋洋的瞥了一眼，鼻子里含糊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的注意力多半还放在手边那个小纸袋上，里面装着狄安娜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受潮有些发软的爆米花。
她捏一颗，又嫌弃又满足地嚼着。
夜色越来越深，天台边缘的灯光像是被风压得昏昏欲睡，星空倒更显眼了些。狄安娜看着那些远远的亮点，看着看着，心底有点说不清的暖意。
狄安娜没等到下文，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继续辨认着小时候记忆中星辰的位置。
过了会儿，她的声音忽然轻下来，几乎成了贴耳的絮语：“鼠鼠……有时候我会想，咱们……现在这样，算不算也有了个……真正的家了？”她顿了顿，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我有点想那时候的山洞了，每天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你……”
鼠鼠往嘴里送爆米花的动作停住了。她微微偏过头，把下巴抵在狄安娜的肩头，那双带着点戏谑和慵懒媚意的眼睛，在近处盯着狄安娜被地灯柔光勾勒出的侧脸轮廓，仔细端详了好几秒。
狄安娜被这专注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耳尖悄悄染上一抹绯红，但她固执的没有转头，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这房子，”鼠鼠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她特有的、慵懒中透着狡黠的调子，“我可是出了大头的。”
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抬起狄安娜的下巴，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你嘛，顶多算个……长期租客，”她刻意拉长了尾音，看着狄安娜微微鼓起的脸颊，嘴角弯起一个得逞的弧度，“还得附带养着底下那十个蹭吃蹭住的小丫头片子。”
“嗯？你说是不是，小蛇？”说着，她还用那根抬着狄安娜下巴的指尖，转而轻轻戳了戳狄安娜的腰侧。
“喂！”狄安娜被她戳得痒得一缩，脸颊气鼓鼓的，不满的嘟囔：“我也出力了好吗！家具大部分都是我挑着买的！还有那些装饰……”
“是是是，”鼠鼠打断她，嫌弃的调调拉得老长，“你买了张丑不拉几还占地方的沙发，只能扔天台吹风，还有你淘回来的那些瓶瓶罐罐、奇形怪状的小摆件，堆得满屋子都是，都快没地方下脚了。”
她的数落听起来毫不留情，可身子却诚实的往狄安娜怀里又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脑袋在她颈窝里蹭了蹭，才心满意足地不动了。
搭在两人身上的薄毯被这动静带得滑下去一截，露出狄安娜一直环在她腰间的手，指节在朦胧的光里显得细细白白的。
“才不是破烂玩意儿呢，”狄安娜小声嘟囔，像是不服气，又不敢太大声，手指无意识地揪着鼠鼠睡衣的一角，把那块软布料揉得有点皱，“那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好了，你可以闭嘴了……”鼠鼠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浓的睡意，更像是一声慵懒的咕哝，没什么威慑力，却成功让狄安娜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她撇开视线，闷闷不乐地鼓着腮帮子。
天台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夜风拂过耳畔的细微声响，还有远处河面上偶尔飘来的、模糊的汽笛，一声两声，像是梦里的回音。
好久好久，狄安娜才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悄悄地说：“鼠鼠……我想听你唱小时候给我唱的那首……就是睡觉的会哼的那首……”
回应她的，先是几秒的沉默，然后是一声模糊的、介于“嗯”和呼吸之间的短促气音。接着，便再没了下文。
又不理我。狄安娜心里泛起一丝委屈，，还有点不甘心。她抿了抿唇，再次打破了沉默，这次声音稍微清晰了点，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鼠鼠，你这次……能休息多久？”
同样是一声模糊的“嗯”，轻飘飘的。
“鼠鼠，”狄安娜的声音里带上了点恼意，微微提高了音量，“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回应她的，依旧是那个模糊的、漫不经心的单音节，连语调都没变一下。
狄安娜有些气闷，忍不住转头，想看看鼠鼠到底在干嘛，是不是又在故意装睡敷衍她。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的唇瓣无意间轻轻擦过了鼠鼠的嘴角。
触感温热而柔软。
也就是在这一刻，借着地灯投来的、昏黄朦胧的光晕，她才清晰地看到，鼠鼠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绵长，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嘴角还无意识地微微抿着——她是真的，意识模糊的、沉沉的睡了过去。
刚才那些“嗯”，恐怕只是半梦半醒间，身体本能发出的、毫无意义的呓语。
她看着鼠鼠毫无防备的睡颜，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股刚才还萦绕不散的委屈和恼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酸酸软软的满足。
她怔怔地看了两秒，随即无声地叹了口气，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极温柔的弧度。
她极轻极轻地动了动身子，小心翼翼的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鼠鼠能枕得更舒服些，不会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惊醒。
然后，她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扯了扯滑落的薄毯，仔细地将鼠鼠的肩膀和自己一起重新盖好，又认真掖了掖边角，确保夜间的凉气不会钻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深邃的、星光稀疏的夜空。星星似乎比刚才更清晰了些，微微闪烁着。
狄安娜收回目光，低下头，下巴轻轻抵着鼠鼠柔软的发顶，感受着那平稳的呼吸拂过自己颈侧的皮肤。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很轻很轻、几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气音，断断续续地，哼起了那首熟悉的、带着遥远记忆里温暖气息的调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懵懂无知的时候，鼠鼠一遍遍哼给她听的、专属的安眠曲。
而现在，她把那首歌轻轻还回去。
悄悄的，不惊醒她。
——就这样唱给她听。
……
嘘……小蛇乖，闭上眼，
睡吧，睡吧，小蛇盘起尾巴，
数一数星星，别偷看月牙。
一颗眨眨眼，两颗连成线，
三颗四颗落进，你甜甜的梦里边。
嘘……风别吵，云别跑，
我的小蛇要睡觉。
星星是亮晶晶，鼠鼠攒着呀，
等你睡着后 悄悄把月亮挂上屋檐
睡吧……睡吧……小蛇乖乖
星星都数完了 眼睛怎么还不闭起来？
睡吧……睡吧……我的小蛇……
星星都困了……不再说话……
嘘……
这次真的 要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