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门前。
天威浩荡，紫电奔腾。
萨守坚静立于万千雷光之中，衣袍鼓荡，黑发狂舞。
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识海当中那枚由无尽雷光与红尘感悟交织而成的神霄金箓，正自逐渐凝实、稳固。
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充斥在四肢百骸，神魂亦随之升华。
好似同这天地间的雷霆枢机合二为一，呼吸间皆是道的韵律。
这便是第四境。
良久，天穹上方的雷云缓缓旋绕。
最终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雷光巨柱，灌入萨守坚天灵。
直叫其人身躯微震，周遭异象尽数敛去，复又归于平淡。
再睁眼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已然不见半分雷光，只余一片返璞归真的平和。
四境，金箓，已成。
一时间，萨守坚只觉天高海阔。
以往那层束缚神魂、隔绝天地的无形桎梏，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天地，仿佛变得截然不同。
略一体验过后，便是收敛了周身尚未稳固的磅礴气机，对着山门前那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执事与弟子微微稽首。
“惊扰了。”
声音平淡，却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道韵，令二人心神稍安。
萨守坚不再多言，迈开步子，沿着那青石长阶，拾级而上。
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在十数丈之外。
缩地成寸，恍若仙人。
那值守执事怔怔望着那道消失在云雾中的背影，又看了看天空中那尚未完全散去的雷云余韵。
只觉，如在梦中。
......
龙虎山，天师府，上清宫。
法会尚未正式开启，但天下道门诸脉的高人早已齐聚于此。
方才山门外那般惊天动地的异象，自然也惊动了殿中众人。
“好霸道的雷法...是何人在此破境？”
“此等天威，引万雷朝拜，怕是已臻至不可思议的境地。眼下天地末法之世，古法谁又能修到这般境界？难道说......”
殿中诸人议论纷纷，皆是面露惊疑。
首座之上，年岁虽然不浅，但依旧面容未曾有太多改变的当代天师张继先，此刻亦是神情凝重，望向山门方向。
而在身旁，一位身着八卦紫绶仙衣，鹤发童颜的老道，眸光微动。
此人正是早已隐世多年，比林灵素、王文卿等人还要更长上几倍的修行界前辈，二仙山的罗真人。
“此等气机，倒是似是神霄一脉。”
罗真人缓缓开口，声音倒也不显老态。
正自思忖间，殿外云板三响。
一名知客弟子匆匆入内禀告。
“启禀天师，诸位真人...神霄散人，萨守坚天师，已至山门外，登阶而来！”
“萨守坚？”
张继先闻言一怔，随即豁然起身。
脑海里闪过当年初见时的场景，未曾想短短几十年光景，此人就走到了这一步。
“同道而来，随我等一同出殿相迎。”
众人行至殿外广场，便见萨守坚一身粗布道袍，自云雾中缓步踏出。
其人气息内敛，一如来时。
若非亲眼所见方才那天威，无人能将他与那破境高人联系起来。
“萨道友。”
张继先脸上含笑，率先相迎。
“方才山门异象，可是道友......”
萨守坚亦是还礼：
“侥幸得悟，略有寸进，惊扰诸位前辈、道友了。”
“这...便是新法的第四境？”
罗真人走上前来，视线打量在萨守坚身上，带着几分打量。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这中年道人，虽修为内敛，然其神魂本质，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蜕变。
类似于丹道练神返虚，却又似是而非。
但即便如此，也远非他们这些尚在三境徘徊的古法修士可比。
萨守坚闻言，亦不隐瞒，坦然颔首。
“正是。”
此言一出，四下里顿时响起一片嗡鸣议论。
新法第四境！
这数十年光阴，修行界虽早已尽归新法，然成就最高者，亦不过如萨守坚这般，止步于三境巅峰。
那传说中的第四境，终究只是长生门门主陈安一人的构想。
不想今日，竟当真有人证得了此道。
“恭贺萨道友，大道得成！”
张继先压下心头激荡，郑重行礼。
“道友既已勘破此关，实乃我天下道门之幸事！”
萨守坚微微摇头：
“天师过誉了。贫道此番能有所悟，非是一己之功，皆赖恩师指点。”
他自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了那卷被他贴身收藏的书册——
《混元金箓真解》。
“恩师...”
张继先若有所思，想到了那位年轻人。
萨守坚将竹简高举过顶，神情肃穆，环视众人。
“贫道此行，除拜山赴会，亦是奉了长生门门主，陈安恩师之命。”
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道门高人，声音沉凝。
“恩师言：大道公允，非一家一姓可私藏。他已于数年前证得四境，勘破前路。”
“恩师闭关数十年，已将新法一至四境的修行关隘、玄妙变化，以及万千金性推演，尽数着录于此册。”
“今日特命贫道将此《混元金箓真解》，传法于天下广大修行者，以开仙途！”
......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落针可闻。
在场诸人，无一不是当世道门有数的高人，心性早已磨砺得古井不波。
可此刻，听闻这番话语，亦是心神剧震，难以自持。
将这直指第四境，堪称末法光明大道的修行根本道法，公之于众？
“陈安……”
罗真人身躯微颤，口中喃喃自语。
他想起多年前，自家徒儿公孙胜回山之时，同他所言。
似乎，便也提及了当时还是安竹山庄之主的陈安。
罗真人彼时虽闻，却也只当是又出了一位林灵素般的人物。
却不曾想……
数十年光阴，沧海桑田。
这后辈非但早已超越了他们这些老家伙，走出新路。
而且毫不藏私，将这般足以开宗立派，传万世而不朽的根本道法，轻描淡写地公布于天下？
“道友气度，非同凡响。”
罗真人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震撼，是惭愧，亦有几分发自内心的敬佩。
他与张继先等人困于古法，困于门户之见，蹉跎百年。
而这后辈，却早已走到了他们所有人，乃至古之先贤的前面。
“大道公允......”
张继先接过那卷竹简，只觉双手重逾千钧。
探手缓缓展开，入目所见，用词简单，直至根本，便是寻常识字之人，都能看到明了。
“贫道...我龙虎山，乃至天下道门，都愧领此恩。”
......
萨守坚传法之举，给这场龙虎山法会增添了几分意想不到的变数。
但接下来的数日，法会依旧如期召开。
先例在前，天下道门诸脉此刻也没脸藏私，再坚持门户之见。
张继先、罗真人、萨守坚等人，轮流登台。
以那卷《混元金箓真解》为蓝本，结合各自所学，公开宣讲新法妙谛，为天下修士解惑。
一时间，龙虎山霞光万道，道音渺渺，盛况空前。
法会最后一日。
上清宫内，当世仅存的数位三境巅峰高人，齐聚一堂。
张继先、罗真人、萨守坚，以及皂阁山、茅山诸脉的当代掌教。
众人议定的，便是萨守坚带来的另一桩事——修行界与世俗的关系。
“恩师有言。”
萨守坚端坐于侧，声音平淡，转述着陈安的告诫。
“长生门自此封山，不履红尘，不问世事。”
“我等修行之人，所求乃是大道，非是人间权柄。”
他目光扫过众人。
“林灵素真人之事，当引以为戒。”
“若以玄法干预俗世王朝，必遭气运反噬，亦非我辈修行者所为。”
罗真人闻言，抚须长叹：
“陈门主高瞻远瞩，心胸似海，我辈当景从之。”
他望向张继先：
“天师，此事，当立铁律。”
张继先亦是神情肃穆，缓缓点头。
“不错。”
转而起身，对着在座诸人沉声道：
“我大周如今新政鼎盛，格物之道已入坦途，蒸汽巨兽奔腾于地，钢铁巨轮航行于海，此乃世俗人道之大势，非我等世外之人所能干预。”
“贫道提议，自今日起，我天下道门当共立盟约。”
张继先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凡我修行界中人，无论宗门散修，皆不得以玄法神通，干涉世俗王朝更迭、军政要务。”
“违此誓者，天下共击之！”
“善！”
“理当如此！”
殿中诸人，无一异议，齐齐起身应是。
“其二。”张继先复又开口，“既得陈门主传法之恩，我等亦当效仿其大道公允之德。”
“自今日起，天下道门当广开山门，凡有向道之心、坚毅之辈，无论出身，皆可得授箓入门之机。”
“各派修行法门，除根本传承外，亦当互通有无，公布于白玉京，供天下修士参详印证。”
“以促我新法之道，愈发鼎盛！”
“我等，谨遵天师（真人）法旨！”
……
龙虎山法会功德圆满。
萨守坚立于山巅，望着那云海翻腾，心中一片澄明。
恩师传法之命，已然达成。
而他自己的道，亦在方才破境之时，愈发清晰。
他对着遥远的白山方向，深深一拜。
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复而也不再停留，转身迈步，踏入云雾。
身形几个闪烁，便已消失在龙虎山中。
山上修者众，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可滚滚红尘里，却有太多受苦受难之人，等着他施以援手。
如此，方才是他的“天师”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