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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魏砥 > 第612章 鏖兵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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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三,宛城。

这座雄踞南阳盆地中心、控扼南北交通咽喉的古城,迎来了数十年来最严峻的时刻。自去年秋冬以来,战争阴云便笼罩此地,如今,它终于化作了遮天蔽日的旌旗与杀气腾腾的兵锋。

城外,自东南至西北,营垒相连,栅栏如林,旌旗招展,一眼望不到边际。汉军赤旗与吴军青旗交错林立,在初夏的风中猎猎作响。更远处,烟尘滚滚,尚有后续部队及辎重车队在不断抵达,汇入这庞大的包围圈。

中军大纛之下,赵云银甲白袍,按剑而立,陆逊青衫纶巾,傍立身侧。两人身后,张翼、李盛、冯习、张南等一众将领肃然待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前方那座巍峨的城池上。

宛城城墙高达四丈有余,以夯土为芯,外覆青砖,坚固异常。护城河引白河之水,宽达三丈,水流虽不甚急,却足以阻滞进攻。城头,魏军黑旗密布,垛口后甲士身影隐约可见,矛戟如林,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城门紧闭,吊桥高悬,一派森严气象。

“满伯宁(满宠字)治军,果然严整。”赵云观察良久,澹澹评价道,“城防加固痕迹明显,望楼增多,瓮城轮廓亦见增筑。看来,自去岁以来,他便未曾懈怠。”

陆逊点头:“司马懿委他以宛城之守,确得其人。观其布防,层次分明,重点突出,尤以南门、东门为最,此乃料定我军主攻方向。西、北二门虽稍疏,然城外地势开阔,不利大军展开,且其内必设重兵预备,诱我攻之,恐遭反击。”

他手指轻点舆图:“旬日来,李盛取穰县,张翼下涅阳,我水军亦控制白河下游。宛城外围羽翼已剪,然其核心未伤。据细作回报及降卒所言,城内粮秣尚可支两月,守军战意虽因樊城失守、外援断绝而有所动摇,但在满宠弹压与曹真坐镇下,暂未溃散。强攻必是一场硬仗。”

赵云道:“硬仗亦须打。丞相病榻叮嘱,吴公翘首以盼,荆襄百姓乃至天下汉室遗民,皆望此城克复。我军休整半月,器械粮草已备,士卒求战心切,士气可用。伯言,依计行事吧。”

“诺。”陆逊拱手,随即传令,“各部依预定方位扎营,距城五里。多设拒马、蒺藜,谨防骑兵突袭。伐木取土,修筑壁垒,尤其注意防范来自邓县方向的威胁。抛石机阵地前置于东南、东北两处土丘,待命组装。从即刻起,四面围定,许入不许出!”

命令层层传达,六万五千联军如臂使指,开始构建一个巨大的、缓慢收紧的包围网。夯土筑垒的号子声,树木倾倒的哗啦声,车马辚辚声,交织成战争前奏的沉闷乐章。

城头之上,满宠一身精甲,须发皆已灰白,但目光锐利如鹰。他手扶垛口,冷冷注视着城外敌军有条不紊的布阵,脸上没有丝毫慌乱。身后,曹真按剑而立,脸色却有些阴沉。

“赵云、陆逊……来得真快。”曹真咬牙道,“樊城方下不过二十日,竟已合围至此。看其营垒规制,绝非虚张声势,是要与我死战了。”

满宠声音平稳:“少将军勿忧。宛城城高池深,粮械充足,将士用命。彼虽众,攻坚之下,必损兵折将。我已令各部严加戒备,滚木擂石、热油金汁、箭矢弩石,皆已备足。城内巷道,亦设鹿砦、拒马,即便被其突破外墙,亦可巷战逐屋争夺,耗其锐气。”

他顿了顿,看向曹真:“关键是军心士气。少将军乃宗室重将,陛下亲信,当多巡城抚慰将士,激励死战之志。尤其要稳住胡质将军从襄阳带来的部曲,彼等家卷多在襄阳,恐有动摇。”

曹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因分兵西援而产生的懊悔与不安,重重点头:“宠公放心,真知轻重。宛城在,则南阳在;南阳在,则洛阳南屏不失。真必与宠公及全军将士,共存亡!”

“此外,”满宠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需密切关注邓县司马子元(司马师字)将军动向。彼处骑兵,乃我军唯一可机动之外援,虽兵力不多,若能适时袭扰敌军粮道,或于战事焦灼时侧击其背,或可收奇效。”

曹真道:“已派快马与子元兄联络,嘱其见机行事。只是……赵云用兵谨慎,陆逊多谋,必防我骑兵突袭。且闻编县陈砥小儿,正于南面虎视眈眈,子元兄亦需分心防备。”

满宠沉默片刻,道:“尽人事,听天命。守好宛城,便是对大将军(司马懿)最大的支援。彼在洛阳,定有计较。”

两人不再多言,目光重新投向城外越收越紧的联军大营。空气中,肃杀之气越来越浓。

当日下午,联军完成初步合围。宛城四门之外,皆立营寨,营寨之间以壕沟、栅栏相连,形成环形包围。抛石机组件开始在前沿阵地组装,高大的木质骨架逐渐耸立,如同巨兽的骨骼,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夜间,联军派出小队,逼近护城河,试探魏军反应。城头立刻警锣大作,箭如雨下,火把将城墙照得通明。联军小队稍触即退,并未强攻。但这短暂的接触,已让双方都明白,真正的血战,明日便将开始。

六月初四,辰时。

初夏的阳光已有些灼人,照在宛城青灰色的城墙上,反射出金属般的冷光。城外联军阵中,战鼓隆隆响起,低沉而有力,震得大地微微颤动。

东南主攻方向,赵云立马于中军旗下,陆逊坐镇指挥高台。前方,五十架组装完毕的抛石机(霹雳车)分成三排,炮兵们正紧张地进行最后的调试。更前方,是扛着云梯、推着冲车、举着大橹的攻坚步兵方阵,甲胄鲜明,刀枪如林,肃杀无声。

“放!”

随着令旗挥下,第一批石弹呼啸着划破天空,砸向宛城南墙!巨大的轰鸣声中,城墙震颤,砖石碎裂,烟尘腾起。魏军显然早有准备,大部分士卒躲在垛墙之后,只有少数倒霉者被直接命中或飞溅的碎石所伤,惨叫声被淹没在持续的炮击声中。

联军抛石机持续轰击了约半个时辰,重点打击南门城楼及两侧城墙。砖石结构的城楼出现了破损,城墙被砸出数个缺口。然而,宛城墙体确实坚固,夯土内核吸收了大部分冲击,并未出现结构性崩塌。

“止!”陆逊见炮击效果有限,且炮兵已显疲态,石弹储备也需节约,下令停止远程打击。

紧接着,战鼓节奏一变,变得急促而激昂!

“杀!”

攻坚步兵发出震天怒吼,在弓弩手的箭雨掩护下,冲向护城河!前排士卒扛着长长的木板、门板,奋力搭向河面;后排推着简陋的筏子、木排,载着更多人和云梯,拼命划水。城头魏军箭矢如蝗虫般扑下,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跌入河中,鲜血瞬间染红了一片水面。但后续者毫不畏惧,踩着同伴用生命铺就的通道,继续猛冲!

终于,数处通道被打通,云梯靠上了城墙!悍勇的联军甲士口衔利刃,一手持盾护顶,一手奋力攀爬!城头滚木擂石轰然砸下,沉重的原木、边缘锋利的石块沿着云梯滚落,将攀爬者连人带梯砸得粉碎!烧沸的热油、恶臭的“金汁”(粪便混合毒物熬煮)兜头泼下,沾着即皮开肉烂,惨嚎着坠落。更有魏军长矛手从垛口勐刺,将刚刚露头的联军士卒捅穿。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每一架云梯下都堆积着尸体,护城河几乎被染红。联军弓弩手拼命压制城头,与魏军对射,互有死伤。冲车冒着箭石,缓慢而坚定地撞向包铁皮的城门,发出沉闷的巨响,但城门显然经过特别加固,内部更有顶门柱,一时难以撞开。

东门方向,战斗同样激烈。张翼督军猛攻,一度有数十名勇士登上城头,与魏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但魏军预备队迅速增援,将登城点团团围住,刀砍枪刺,硬是将这处突破口堵了回去,登城勇士全部战死。

激战持续了两个时辰。联军付出了超过两千人的伤亡,却未能取得任何实质性突破。城下尸体堆积,伤员的哀嚎与战场的厮杀声混成一片。

“鸣金!”赵云面色沉静,下达了命令。

清脆的钲声响起,攻城的联军如潮水般退下,只留下满地狼藉与尸骸。城头魏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但很快被军官喝止,转为加紧修复工事、补充箭矢滚木的忙碌。

中军帐中,气氛凝重。初次强攻受挫,虽在意料之中,但损失超出预期。

“满宠防守,滴水不漏。”张翼臂上带伤,咬牙道,“滚木擂石准备极多,热油金汁充裕,箭矢似乎也无匮乏之虞。我军云梯多被砸毁,冲车难破其门。”

李盛道:“城墙坚固,抛石机毁伤有限。魏军士气未堕,抵抗坚决。”

赵云看向陆逊:“伯言以为如何?”

陆逊一直在观察思考,此时缓缓道:“强攻硬打,正中满宠下怀。宛城经营日久,防御体系完善,物资储备充足,兼有曹真坐镇,士气不易崩溃。我军虽众,然顿兵坚城之下,每拖延一日,粮秣消耗巨大,士卒锐气消磨,且需防备洛阳援军。”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宛城城墙:“正面强攻难破,当另寻他法。逊观宛城地势,其城墙虽坚,然地基多为泥土。可遣精锐工兵,于夜间挖掘地道,直通城墙之下,以火药(注:此时已有早期火药,但威力有限,多用于纵火、发烟或有限爆破)或木柱焚烧之法,塌陷其墙基。同时,辅以正面佯攻,吸引其注意。”

“另,可加大攻心之策。将俘获之魏军伤兵医治后释回,散布我军优待俘虏、只诛首恶之消息。以箭书射入城中,言陇右大败、洛阳援军被阻、司马懿已弃宛城等,动摇其军心。城内粮草虽足,然两月之后呢?围困之下,恐慌自生。”

赵云颔首:“穴攻之法可行,然需时日,且需隐蔽,防敌察觉反制。攻心之策,即刻便可施行。传令:从今日起,各部轮流佯攻,日夜不休,疲敌扰敌,掩护地道挖掘。多造声势,广布疑兵。将今日俘获之轻伤魏卒,给予饮食医药,趁夜释回南门外。箭书内容,由伯言拟定。”

他顿了顿,看向众将:“初战不利,非战之罪。诸位回营,安抚士卒,救治伤员,修缮器械。宛城非一日可下,我早有心理准备。告知将士,丞相在成都,陛下在宫中,皆盼捷音。我赵云,与诸位共此城下!”

众将精神一振,齐声应诺:“愿随牧州,死战破城!”

策略调整的命令迅速传达。联军不再发动大规模强攻,而是转为高频次、小股部队的轮番袭扰。入夜后,更是鼓噪呐喊,火箭乱射,做出夜攻姿态,搅得城头魏军不得安宁。与此同时,在远离主攻方向的西北角一处洼地,数百名精锐的工兵在重兵掩护下,开始秘密挖掘通往城墙的地道。

城内的气氛,在击退首次强攻的短暂兴奋后,也逐渐被更深沉的压抑所取代。

宛城,州衙。

烛火摇曳,映照着满宠与曹真凝重疲惫的面容。白日击退联军进攻的喜悦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持久消耗的忧虑。

“赵云、陆逊变招了。”满宠指着地图上联军营垒的变动,“不再全力扑城,转而以骚扰疲敌为主。其抛石机亦较少发射,似乎在节省石弹。此乃围困消耗之象。”

曹真烦躁地踱步:“疲兵之计,确是可恶。我军将士日夜戒备,不得安寝,长久下去,精力难以为继。且今日敌军释回部分伤卒,虽严加盘问隔离,然‘只诛首恶、降者免死’之言,已在营中悄悄流传。长此以往,军心恐生变。”

满宠目光锐利:“少将军,此正敌军攻心之策。我等必须强硬反制。传令:凡传播谣言、动摇军心者,无论官兵,立斩!巡城加倍,夜间尤其警惕敌军真伪偷袭。至于释回伤卒……集中看管,严加审讯,若查出细作,当众处决,以儆效尤。”

他沉吟片刻:“敌军穴攻之可能,亦不可不防。我已令城中各处置大瓮于地,遣耳聪者监听地下动静。另于城内墙根处,深挖壕沟,若其地道掘通,或可灌水、烟熏反制。只是……此法被动,难以尽防。”

曹真点头,又道:“粮草盘点如何?胡质将军部曲情绪是否稳定?”

“粮草按每日定量分发,尚可支撑五十余日。”满宠道,“胡质部曲……确有不安。其家眷困于襄阳,音讯不通,屡有请求出城探听或南下接应者,已被我严厉驳回。胡质本人尚能顾全大局,竭力弹压,然其部怨气渐积,需小心处置。”

正商议间,亲兵急报:“将军!城外射入大量箭书!”呈上几支绑着绢布的箭矢。

满宠接过一看,绢布上字迹清晰:“陇右郭淮大败,损兵万余,姜维已断其归路!”“司马懿畏蜀如虎,洛阳援军迟迟不发,意在弃宛城保关中!”“汉室复兴在即,顺天应人者生,负隅顽抗者死!只诛满宠、曹真,余者降即免罪,更有封赏!”

曹真看得脸色铁青,一把将绢布撕碎:“无耻谣言!陇右郭将军善战,岂会轻易大败?大将军更不可能弃宛城!”

满宠却冷静得多:“谣言虽假,其毒甚深。尤其对胡质部及那些本就不甚坚定的郡兵、民壮而言,足以种下猜疑种子。需立即收缴全城箭书,公开焚烧,并出告示辟谣,言明陇右安稳、援军在途。同时……加大对军中异动迹象的排查。”

他感到一阵沉重的压力。守城不独守墙,更要守心。外有大军围困,内有隐患潜伏,这宛城,果真如履薄冰。

城外,联军大营。

陆逊正在听取工兵校尉的汇报:“……地道已掘进三十丈,方向无误,土质尚可,未遇地下水。以目前进度,再需十至十二日,可抵城墙根下。已按都督吩咐,挖掘岔道,预备药室与支木。”

“很好,务必隐蔽,夜间作业,土方妥善处理。”陆逊叮嘱,“另,选伶俐胆大之士,乔装混入今日释回的伤卒之中,可伺机传递更多消息,或联络城中不满之人。”

“诺!”

这时,又有快马来报:“禀都督,编县陈镇西遣使至,言其已按计划,于三日前对邓县司马师所部进行了一次大规模佯动,焚毁其两处外围哨所,斩首数十。司马师疑惧,收缩兵力,近日袭扰我粮道之行动大为减少。陈镇西请示下一步方略。”

陆逊露出一丝笑意:“陈叔至果不负所望。传令嘉奖,命其继续监视邓县、襄阳方向,保持压力即可,无需再行冒险出击。重点仍在于保障粮道,尤其是白河水运枢纽。”

使者退下后,赵云从帐外走入,手中拿着一份最新军报,眉头微展:“伯言,陇右捷报。姜伯约佯攻天水冀县,郭淮惊慌,急调戴陵部回援,伯约趁机于半路设伏,击溃其一部,烧毁大量粮草。郭淮已再次向洛阳告急。”

陆逊眼睛一亮:“此好消息!当立刻设法让宛城知晓。姜伯约在陇右闹得越凶,司马懿从洛阳抽兵救援宛城的决心就越受影响,即便来援,兵力也可能打折扣。”

两人正商议间,忽然有亲卫急入,面色紧张,递上一封带有特殊火漆的信函:“牧州,都督,成都……急报!”

赵云接过,迅速拆阅,脸色骤然一变,随即又强行平复,将信纸递给陆逊。

陆逊看后,亦是沉默良久,方才缓缓道:“丞相……病势竟至如此。蒋公琰、费文伟临危受命,稳定朝局,实属不易。丞相最后手书,督促我军抓住时机,速克宛城……此言,重逾千斤。”

信是蒋琬、费祎联名密报,言诸葛亮病情急剧恶化,已数度昏迷,清醒时勉强手书数字,核心便是催促荆北抓紧战机,并提醒警惕司马懿援军。朝中之事,二人已按诸葛亮先前安排,竭力维持。

赵云望向帐外宛城的方向,目光坚定如铁:“丞相以国事相托,亮节至此,我等岂敢懈怠?地道挖掘需加快,攻心力度需加强!务必在司马懿援军抵达之前,打开局面!”

一股更加紧迫、悲壮的气氛,在联军高层中弥漫开来。他们知道,不仅是在为北伐的胜利而战,更是在与时间赛跑,与丞相的生命赛跑。

陇右,冀县郊外。

姜维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远处城池上匆忙调动的魏军旗帜,嘴角掠过一丝冷峻的笑意。他身旁的校尉兴奋地汇报:“参军,郭淮果然中计!戴陵那厮急吼吼地从陇西往回赶,被我们在落鹰峡狠狠咬了一口,折了七八百人,粮车烧了三十多辆!现在郭淮缩在冀县和上邽,轻易不敢出来了,严老将军那边压力大减!”

“做得好。”姜维点头,“郭淮经此一吓,更不敢分兵。陇西、南安许多坞堡、羌寨,见魏军势颓,已暗中向我输诚。传令各队,活动范围可再向东渗透,靠近关中边缘,做出威胁长安的姿态。但要切记,以小股袭扰为主,避免与魏军大队正面交战。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牵制,制造恐慌,将尽可能多的魏军钉死在陇右,使其不能东援宛城。”

“明白!”校尉领命,又道,“参军,咱们这么闹,司马懿在洛阳怕是坐不住了吧?会不会派更多兵来?”

姜维目光深远:“那正是我等所愿。他来陇右的兵越多,去宛城的兵就越少。赵牧州、陆都督那边,压力就越轻。况且……”

他顿了顿,低声道:“据成都最新密报,丞相病重……荆北之战,必须尽快取得决定性胜利。我等在陇右每多牵制一兵一卒,便是为荆北多争一分胜算。”

校尉闻言,神色也肃然起来,重重点头。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洛阳,大将军府。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司马懿背对堂下诸将谋士,望着墙壁上巨大的舆图,久久不语。舆图上,代表敌军的红色箭头,一支深深刺入荆北宛城周边,另一支则在陇右地区不断蔓延、闪烁。代表己方的黑色防线,在两地都呈现出紧绷甚至凹陷的态势。

堂下,贾逵、刘晔、孙资等心腹谋士,以及留守洛阳的部分中军将领,皆屏息凝神,等待司马懿的决断。案几上,堆积着来自宛城满宠、曹真,陇右郭淮,以及各地守将的雪片般的告急、求援文书。

终于,司马懿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似乎比一月前又苍老了几分,但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闪着幽冷的光。

“宛城,被赵云、陆逊六万五千大军合围,初攻虽退,然其穴攻、攻心并用,围困日紧。满伯宁、曹子丹能守多久?两月?一月?”司马懿声音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陇右,姜维偏师不过数千,却将郭伯济、戴陵万余兵马牵制得团团转,陇西糜烂,南安动摇,甚至威胁关中门户。郭伯济连番告急,言蜀军主力(严颜)仍虎视上邽,若姜维再截断粮道,上邽大军有倾覆之危。”

他目光扫过众人:“诸君,形势危殆至此,当如何处之?”

贾逵硬着头皮道:“大将军,两线皆急,然兵力有限。洛阳中军仅剩三万,乃最后屏障,不可轻动。是否……令并州、幽州边军南调?”

刘晔摇头:“远水难救近火。并、幽边军防备胡人,调动繁琐,且抵达需时至少一月,届时宛城恐已不守。陇右更等不及。”

孙资道:“或可严令满宠、曹真死守,同时从兖州、豫州抽调郡兵,集结救援宛城?”

“郡兵战力堪忧,且数量不多,杯水车薪。”司马懿否定了这个提议,他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宛城,绝不能失!宛城若失,南阳门户洞开,赵云、陆逊可直驱叶县、昆阳,威胁许昌,震动中原!届时,襄樊溃败,颍川难保,洛阳将直面兵锋!”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按在宛城位置:“陇右虽急,然蜀军主力(严颜)顿兵上邽,一时难下;姜维偏师虽狡,毕竟兵力有限,难以攻城略地,其志在牵制。关中根基尚固,郭伯济虽被动,尚可支撑。”

“因此,”司马懿转身,斩钉截铁,“必须救宛城!且须以雷霆之势救之!”

众臣心中一凛。贾逵颤声道:“大将军之意是……”

“调洛阳中军两万,”司马懿一字一顿,“我亲自率领,南下驰援宛城!”

“不可!”刘晔惊呼,“大将军乃国家柱石,岂可亲赴险地?洛阳空虚,若有不测……”

司马懿抬手止住他的话:“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不亲往,恐诸将慑于赵云、陆逊之威,救援不力。至于洛阳……”

他看向次子司马昭:“子上(司马昭字),我给你留兵一万,与贾公、刘公等留守洛阳,总摄朝政,稳定人心。务必谨守城池,联络四方,若有紧急,速报于我!”

司马昭年轻的面庞上露出激动与紧张交织的神色,郑重下拜:“儿臣领命!必不负父亲重托!”

司马懿又看向其他将领:“王昶、州泰,你二人为先锋,率五千精骑,即刻出发,昼夜兼程,直趋宛城!沿途遇小股敌军或袭扰,不必纠缠,速进为上!我自率一万五千步卒为中军,随后出发。牛金率余部为后应,督运粮草器械。”

“末将领命!”被点到的将领齐声应诺。

“传令满宠、曹真,”司马懿最后下令,“援军已在路上,令其务必坚守待援,至少再守二十日!另,传令司马师,自邓县出兵,袭扰联军南翼及粮道,务求牵制其部分兵力,配合主力援军行动!”

“诺!”

决断已下,洛阳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猛烈开动起来。兵符调动,粮草起运,士卒集结,战马嘶鸣。司马懿穿上久违的铠甲,佩上长剑,在亲兵的簇拥下,翻身上马。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巍峨的洛阳宫阙,眼神复杂,随即猛地一挥马鞭:“出发!”

两万洛阳中军,这支曹魏最后的战略预备队,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冲出洛阳南门,沿着官道,向着烽火连天的宛城方向,滚滚而去。

六月初十,宛城外联军大营。

“报——!洛阳细作急报!司马懿亲率两万中军,已于三日前离开洛阳,南下驰援宛城!先锋骑兵五千,预计五至七日内可抵达叶县一带!”

“报——!邓县方向哨探发现,司马师所部骑兵有集结出动的迹象!”

“报——!地道挖掘遭遇坚硬岩层,进度受阻,预估还需八至十日方可抵近城墙!”

一连串的消息,如同重锤,敲在联军高层心头。中军帐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陆逊快速计算着:“司马懿亲至……其先锋骑兵五至七日至叶县,叶县距此三百余里,骑兵急进,三日内可抵昆阳,距宛城已不足百里。其步卒主力,最迟半月内必到。而我军地道,至少还需八日……时间,太紧了。”

赵云沉声道:“必须在地道完成、发动总攻之前,挡住或者至少迟滞司马懿的援军,尤其是那五千先锋骑兵。若被其突入城下,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我军危矣。”

“可分兵阻援。”张翼提议,“遣一军东进,于汝水、昆阳一带设防,阻截魏军先锋。”

陆逊摇头:“分兵则攻城主力减弱,宛城守军若趁势出击,内外夹攻,更为不利。且阻援之军,需面对司马懿亲统之精锐,胜负难料。”

他沉思片刻,眼中闪过锐光:“或许……可将计就计。司马懿急于解围,其先锋骑兵必求速进。我可遣一支轻骑,伴作溃败,诱其深入,于险要处设伏歼之,挫其锐气。同时,加大对宛城的攻势,尤其是心理攻势,让满宠、曹真感觉援军无望,迫其犯错。”

“此外,”陆逊看向赵云,“需立刻联系陈镇西,命其不惜一切代价,加大对邓县司马师的攻击力度,务必将其牢牢钉在邓县,绝不能让其北上与司马懿援军汇合,或袭扰我阻援部队侧后!”

赵云点头:“可行。诱敌设伏之事,伯言亲自筹划。给陈叔至的命令,即刻发出。另,将司马懿援军将至的消息,以箭书射入城中——”

他冷笑一声:“但内容要改一改。就说,司马懿惧我军威,只派少量老弱前来敷衍,实则已准备放弃宛城,退守许昌!令满宠、曹真早做打算,是战是降,尽快决断!”

这是赤裸裸的离间与施压。众人领命,各自忙碌。

很快,一支三千人的联军轻骑,在骁将冯习率领下,向东而去,执行诱敌任务。更多的箭书,带着精心编造的“噩耗”,射入宛城。

城内,气氛更加诡异。援军将至的消息,与城外射来的“援军敷衍、即将放弃”的谣言同时流传,让人难辨真伪。满宠虽竭力辟谣弹压,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恐惧的浇灌下迅速发芽。尤其是那些本就人心浮动的部队,开始出现小规模的骚动和逃亡未遂事件。曹真与满宠的关系,也因战略分歧和压力而变得微妙紧张。

与此同时,编县。

陈砥接到了赵云、陆逊措辞严厉的紧急命令。他立刻召来苏飞、马谡、石敢。

“司马懿援军已动,司马师骑兵可能配合北上。赵牧州、陆都督令我部全力牵制司马师,必要时可主动进攻邓县,绝不可使其脱身北上。”陈砥指着地图,“我意,不再佯动,真打!”

苏飞摩拳擦掌:“早该如此!都督,我山地营愿为先锋!”

马谡谨慎道:“邓县虽不如宛城坚固,但司马师有骑兵之利,若固守不出,强攻恐难速下,反损兵力。”

陈砥道:“不强攻城池。石敢,你轻骑斥候队最熟邓县周边地形。可能找出其屯粮之地、马场、或城外营垒薄弱处?”

石敢仔细回想,眼睛一亮:“有!邓县西北二十里,有一处河谷,地势隐蔽,魏军在那里设有一处临时马场和草料场,守军约五百。因其隐蔽,司马师可能防备不严。”

“好!”陈砥击掌,“苏飞,你率山地营一千五百人,由石敢带路,星夜奔袭此处马场!焚其草料,驱散战马,若能歼其守军更佳!记住,速战速决,得手后立刻撤回,不与魏军大队纠缠。”

“石敢,你率轻骑队,于邓县至马场之间设伏,若司马师派兵救援,半路击之,迟滞其行动。”

“我自率余部,大张旗鼓,做出正面进攻邓县的姿态,吸引司马师主力注意。”

分派已定,众人凛然遵命。陈砥望向北方,他知道,自己这边的战斗,虽然规模不大,却同样关乎宛城主战场的胜负。他必须牢牢锁住司马师这支可能搅局的骑兵。

当夜,编县军倾巢而出。苏飞的山地营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直扑邓县西北河谷。陈砥则在邓县城外点燃无数火把,擂鼓呐喊,摆出全力攻城的架势。

邓县城头,司马师被城外震天的动静惊醒,匆忙披甲上城,只见火光映天,人影憧憧,似有大军攻城。他心中惊疑,不敢大意,急令各部上城防御,并派出斥候探听虚实。

然而,他全然没有料到,真正的杀招,正悄然袭向他后方脆弱的马场。

夜色更深了。宛城内外,陇右群山,洛阳古道,编县郊野……处处暗流涌动,杀机四伏。地下的挖掘声、城头的戒备声、营中的调兵声、马蹄的奔腾声,交织成一曲宏大而残酷的战争交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那座古老的雄城。地道即将挖通,援军正在逼近,总攻的命令已在弦上。宛城上空,战云密布,一场决定天下气运的终极鏖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