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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峻叛乱被迅速平定,其血淋淋的下场如同一声炸雷,震动了整个江北乃至江东。濡须坞内,经过一夜的肃杀与清洗,气氛变得格外凝重而肃穆。士兵们行走间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以往那些关于客卿、关于内部的流言蜚语,仿佛一夜之间被浓重的血腥气彻底涤荡,无人再敢轻易提及。
关羽以铁腕手段,借着平叛的余威,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内部整肃。凡与周峻牵连较深、或有通敌嫌疑的军官,或被处决,或被撤职查办,空出的位置,则由邓艾举荐的可靠中层将领,以及魏延麾下表现优异的军官填补。经此一事,关羽对江北军队的控制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虽仍有派系之别,但至少在明面上,再无敢公开质疑其权威者。
魏延在此次平叛中表现出色,斩杀叛军甚众,更是得到了关羽的亲口嘉许。他本部兵马的补给、军械,在徐元的亲自过问下,也得到了最优先的保障,再无克扣劣质之事。魏延志得意满,对关羽愈发信服,练兵求战之心也更切。
徐元在濡须坞停留数日,协助稳定局面,并将详细经过写成密报,火速送往建业。他在报告中极力渲染了关羽的临危不乱、果决善断以及魏延的勇猛可用,同时也隐晦地提醒陈暮,经此一事,关羽在军中的威望如日中天,日后驾驭需更加讲究策略。
建业方面,陈暮接到密报,先是后怕,继而长舒一口气。他当着庞统的面,将那份授予关羽“先斩后奏”之权的密令副本投入火盆,看着其化为灰烬,澹澹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云长公未负我。”
庞统小眼睛闪烁着精光:“主公,内患虽平,然外忧更甚。曹丕、司马懿得知周峻事败,必不肯甘休,定有后续毒计。且……西蜀那边,恐怕也快有动静了。”
陈暮目光投向西方,幽幽道:“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传令下去,加大对江北的物资支持,尤其是粮草军械,务必充足。告诉云长公,江东是他的后盾,让他放手施为!”
就在濡须坞叛乱平定后不到十日,一队打着汉中王旗号的小型船队,抵达了江陵,请求通过江东防区,前往建业。
驻守江陵的赵云不敢怠慢,一边妥善安置使者,一边立刻飞马向建业和濡须坞同时传递消息。
来的正是刘备按照诸葛亮草拟、最终由他认可的那封“问候”书信的正式使团。正使乃是谋臣简雍,副使为关羽旧部,裨将军赵累。选择赵累,显然是刘备和诸葛亮苦心孤诣,希望能借此唤起关羽的一些旧日情谊。
使团抵达建业,陈暮以极高的规格接待。宴席之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简雍代表刘备,表达了对江东的问候,对陈暮的敬意,以及对孙刘联盟的重视,言辞恳切,滴水不漏。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此行的核心,是那封即将送往濡须坞,给关羽的信。
宴后,陈暮单独召见庞统、徐元。
“刘备此番遣使,名为问候,实为试探,甚至可说是最后的挽回。”陈暮手指敲着桉几,“那封信,便是关键。士元,你以为云长公阅信之后,会作何反应?”
庞统沉吟道:“云长公性情刚烈,重情义,亦重承诺。其与主公有‘北伐之盟’在先,又刚经历内部叛乱,正需我方全力支持之际。刘备此信,若措辞稍有不当,非但不能挽回其心,反而可能适得其反,将其更紧地推向我方。然……若其信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勾起云长公对桃园结义、兄弟情深的回忆,亦未尝不会使其心生波澜,增添变数。”
徐元点头赞同:“关键在于信的内容,以及……送信的过程。主公,是否要先行阅览?”
陈暮摇头,断然道:“不可!此乃他们兄弟之间私信,我若先行拆阅,便是示之以疑,等于将云长公往外推!不仅不能看,还要大大方方,派兵护送赵累前往濡须坞,让云长公自行决断!”
他看向徐元:“元直,你刚从濡须回来,情况熟悉,便由你陪同赵累将军再走一趟濡须坞,亲自将刘备的信,交到云长公手中。一切,听凭云长公自处。”
“元直明白。”徐元躬身领命。他知道,这是一次危险的赌博,也是对关羽心志的一次终极考验。
濡须坞,临江石垒。
关羽接到了建业的通报,得知大哥刘备派遣简雍、赵累为使,并有亲笔书信送达。他平静地令邓艾做好接待准备,自己则依旧每日处理军务,巡视营垒,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但当徐元真的陪同赵累出现在他面前时,饶是关羽心志如铁,持着青龙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一分。
“末将赵累,拜见君侯!”赵累见到关羽,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当即大礼参拜,声音哽咽。他乃是关羽镇守荆州时的老部下,情谊非同一般。
“伯重(赵累字)请起。”关羽伸手虚扶,目光落在赵累双手奉上的那封缄口盖着汉中王玺印的信函上。那熟悉的印鉴,仿佛带着成都湿冷的空气和大哥那复杂难言的目光。
他接过信,并未立即拆开,而是对徐元道:“有劳元直先生远来。伯重一路辛苦,且先下去歇息,容关某……细览家兄之信。”
徐元知趣地拱手:“云长公请便。在下与赵将军在外等候。”说罢,便与眼眶微红的赵累一同退出了房间,并细心地为他掩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关羽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奔流不息的大江,久久未动。手中的信函,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终于缓缓拆开火漆,取出了里面的绢帛。信是刘备的口吻,经由诸葛亮润色,文字平和,通篇皆是关切之语。问候他在江东是否安好,饮食起居可否习惯,旧伤是否复发……絮絮叨叨,如同寻常家书。信中追忆了桃园结义之情,三兄弟并肩作战之景,言语恳切,令人动容。
然而,在信的末尾,那看似无意的一句“弟在江东,自成格局,功业彪炳,为兄心慰。益州僻陋,为兄老矣,但求苟全,不敢再累弟牵念……”,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入了关羽的心扉!
这话听起来是放手,是祝福,但其背后蕴含的疏离、猜忌,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又如何能瞒过与他相知数十年、情同骨肉的关羽?
关羽持信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凤目之中,先是闪过一丝剧烈的痛楚,随即被一种深沉的悲凉所覆盖。他仿佛看到了大哥在写下这些话时,那疲惫、灰心而又充满疑虑的眼神。
“大哥……你终究……还是不信我……”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张飞惨死的画面,与眼前这封看似温情实则绝情的信交织在一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孤愤,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
他没有流泪,只是将那封信紧紧地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就这样站着,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良久,关羽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封已被攥得皱巴巴的信,就着灯烛,缓缓点燃。橘黄色的火苗吞噬着绢帛,也吞噬着那字里行间最后的温情与牵绊。
他看着火焰最终化为灰烬,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他打开房门,徐元和赵累仍守候在外。
“君侯……”赵累急切地上前,想要从关羽脸上看出些什么。
关羽目光平静地扫过二人,最终落在赵累身上,声音不带丝毫波澜:“伯重,回去禀报我大哥……就说云长一切安好,劳他挂念。北伐讨曹,为国除奸,为翼德报仇,此志未改,前约不忘。让大哥……保重身体。”
他只字未提信中内容,也未表达任何回归之意,甚至没有一句对刘备那近乎“诀别”话语的回应。只是重申了他的目标与承诺——北伐之盟。
赵累愣住了,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关羽抬手制止。
“军务繁忙,关某不便久留。元直先生,代我送伯重一程。”关羽说完,转身便走回了屋内,不再回头。
徐元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这便是关羽最终的态度了。他拉了拉还在发愣的赵累:“赵将军,请吧。”
赵累失魂落魄,只得跟着徐元离开。他知道,自己此行的任务,彻底失败了。君侯的心,似乎真的已经留在了这江北的烽火之中。
送走赵累后,徐元再次求见关羽。他看着眼前这位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的绿袍大将,忍不住问道:“云长公,刘备信中……”
关羽打断了他,目光锐利如刀,直射北方:“元直先生,过去之事,无需再提。眼下当务之急,是石亭!请回报明远,关某不日将用兵石亭,切断皖口粮道,望江东予以配合!”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将所有个人的情感与痛苦,都深深地埋藏了起来,只剩下纯粹的战意与复仇的火焰。桃园之义,或许已成追忆;但北伐之盟,才是他如今立足的根基和前进的方向!
徐元肃然起敬,拱手道:“云长公放心!元直必如实禀报主公!江东上下,定全力支持!”
关羽决意攻打石亭的消息,很快传开。
魏延闻讯,兴奋异常,连日来加紧操练本部兵马,摩拳擦掌,只待关羽一声令下。
邓艾则更加谨慎,与关羽反复推演进攻路线、兵力配置以及可能来自合肥张辽的援救。经周峻之乱,邓艾对关羽的谋略更为信服,合作也更为顺畅。
江北军团,在经历内乱与外间考验后,如同一把被反复锻打的利刃,变得更加团结,也更加锋利。目标直指石亭!
然而,风暴从未止息。
皖口新城,满宠很快接到了关羽即将动兵石亭的密报(尽管周峻已死,但曹魏在江东内部并非只有这一条线)。他非但没有惊慌,嘴角反而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关羽啊关羽,你虽平内乱,拒旧主,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已是孤家寡人,无根之木!你越是激进,破绽便越多!”他立刻修书,再次以八百里加急送往许都。
信中,他向曹丕和司马懿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冒险的计划——“将计就计,诱敌深入,合围关羽于石亭!”
他建议,故意示弱,让关羽顺利拿下石亭,甚至佯装粮道被断的恐慌。然后,秘密调动张辽主力,并请求曹丕从汝南、谯郡等地抽调精锐,预先设伏于石亭外围险要之处。待关羽大军占据石亭,立足未稳之际,四面合围,力求一举将其彻底歼灭!
“此战若成,则江北可定,江东断一臂膀,刘备亦失指望!天下局势,将由此改写!”满宠在信末如此写道。
许都,曹丕与司马懿览信,皆认为此计虽险,但收益巨大,值得一试!曹丕当即下令,调动各方兵马,秘密向江淮集结,同时严令满宠、张辽,务必精心策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一场围绕石亭,意图将关羽及其江北军团一口吞掉的巨大阴谋,悄然展开。江北的天空,再次被浓重的战云笼罩。真正的生死考验,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