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奥林匹斯山脚下,某个被遗忘的、堆满了古老数据板、废弃伺服颅骨和缠绕着粗大线缆的服务器机柜的隐秘实验室内。空气中弥漫着机油、臭氧和古老羊皮纸卷的混合气味,只有机器低沉的嗡鸣与散热风扇的转动声打破沉寂。
边缘机械教贤者,“求知者”考尔·废码,正一动不动地站立在主监控屏幕前。它那由精金、陶钢和仿生肌肉束构成的身躯,如同一尊覆盖着红色长袍的钢铁雕塑。它的机械义眼——一个不断变换焦距的多光谱传感器阵列——死死锁定在屏幕上。
屏幕上分成了数个窗口。一个窗口显示着吱嘎那张得意洋洋的绿色大脸,以及他拍打设备时那野蛮的姿态。另一个窗口则滚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实时数据流,这些数据正来自于那个被标记为【圣齿-001】,现在被称作“求知一号”的精金齿轮。
【…wAAAGh!力场强度波动:+15%…耦合场稳定性:异常增高…逻辑冲突…】
【…能量传输路径:非最优…效率损失估算:42%…实际输出效率:+18.7%…逻辑严重冲突…】
【…‘圣齿-001’内部祷文运行状态:正常…接收外界指令:无…受外部力场扭曲:是…扭曲后功能:未知…效能:正向…逻辑崩溃风险…】
冰冷的合成音在考尔-废码的内部处理器中回荡,只有它自己能听见。它那通常如同精密钟表般运行的逻辑核心,此刻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不可能……” 最终,一个极其细微、带着电流杂音的词汇,从它的发声器里挤了出来。这并非对任何外部对象的陈述,而是它内部运算陷入死循环的外在表现。
它抬起一只覆盖着金属甲片的机械手,指向屏幕上那个被粗暴焊接、却在稳定旋转的精金齿轮。
“伺服颅骨-7,进行二次分析。聚焦‘圣齿-001’与宿主力场的交互界面。”
一个漂浮在旁边、下颌骨不断开合的伺服颅骨立刻飞近,它的独眼射出一道扫描光束,投射在旁边的辅助屏幕上。更多杂乱的数据开始翻滚。
“分析中,贤者大人……” 伺服颅骨发出呆板的声音,“检测到高强度、无逻辑、主观意向性力场包裹目标构件。该力场正在……覆盖并重塑构件的底层运行逻辑。不,不是重塑……是强制赋予其新的、临时的‘定义’。定义内容与构件原始设计功能存在87.3%的偏差,但……最终输出结果符合‘定义’预期。无法理解。数据库无匹配案例。”
“定义?” 考尔-废码的义眼焦距急速变换,“你是说,那个绿皮个体,通过其生物力场,强行‘规定’了圣齿的功能?无视其内部固化的十万三千条机械祷文和能量回路?”
“结论相符,贤者大人。” 伺服颅骨的下颌骨咔哒作响,“目标个体‘定义’该构件为:‘好齿轮,能稳定设备’。于是,在力场作用下,构件的一切物理特性与能量属性,都开始向该‘定义’靠拢,并最终……实现。”
考尔-废码沉默了。它的处理器温度正在稳步上升,散热系统发出比平时更响亮的嗡鸣。这完全颠覆了它上万年来所学习和信仰的一切——欧姆尼赛亚的真理,神圣的机械律法,一切皆应有其规律、逻辑与最优解。
而现在,一个野蛮的、未开化的异形,用最粗暴、最不科学的方式,达成了机械教精心设计、遵循逻辑的构件所能达成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好的效果?
“这……这是亵渎!” 另一个声音响起,来自墙角的阴影。一个体型更小、装饰相对简洁的机械教神甫走了出来,他的义眼闪烁着愤怒的红光。他是斯卡埃维克斯,考尔-废码的助手,一位坚定的机械律法纯粹主义者。“这是对神圣科技的玷污!是对欧姆尼赛亚的侮辱!我们必须立刻上报火星总部,请求净化指令!将这个异端信号源连同那个肮脏的绿皮世界,一同从星海中抹除!”
“抹除?” 考尔-废码缓缓转过头,冰冷的义眼盯着斯卡埃维克斯,“抹除一个……我们无法理解,但确实‘有效’的现象?斯卡埃维克斯,你的逻辑被情感污染了。恐惧未知,是求知之路上的最大障碍。”
“这不是求知,贤者!这是堕落!” 斯卡埃维克斯激动地挥舞着机械触手,“您也看到了那数据!那毫无逻辑的‘俺寻思’!那是对一切科学方法的践踏!与这种……这种‘力量’接触,本身就是一种污染!”
“正因为它违背了我们所知的一切逻辑,” 考尔-废码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但内部运算的狂潮并未平息,“它才蕴含着无可估量的价值。或许……这是一种我们从未认知到的、全新的物理规律应用方式。或许,这能帮助我们理解那些失落科技,比如某些Stc模板中记载的、我们至今无法复现的‘黑箱’技术其真正的运作原理。”
它的目光再次投向屏幕,吱嘎正在对着镜头大声索要更多的“二号”、“三号”齿轮。
“看,斯卡埃维克斯。一个原始的、依靠主观意愿扭曲现实的力场,与我们最精密的造物结合,产生了超出预期的结果。这其中的机制……如果我们能够理解,甚至……掌控……”
“掌控?与绿皮为伍?贤者,您知道这在火星上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斯卡埃维克斯的声音带着惊恐。
“通往真理的道路,从不拘泥于形式。” 考尔-废码不再理会助手的反对。它做出了决定。巨大的机械手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调出了标准的、符合机械教礼仪的第一次接触通讯协议模板。
它需要沟通。它需要数据。它需要理解这“不合逻辑的有效性”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它开始输入第一条格式化信息,试图用最严谨、最基础的问题,敲开这扇通往未知领域的大门。信息被严格编码,符合古老的二进制圣歌格式,以确保其严肃性与准确性。
与此同时,在格洛姆星的兽人窝棚里,吱嘎刚刚结束了他对“铁罐头”老铁的又一次热情呼唤,正琢磨着是不是再把那个会唱歌的远古零件掏鼓一下。
突然,直播设备上代表通讯请求的指示灯,以一种极其规律、毫无情感波动的频率闪烁起来,伴随着一阵细微但清晰的、如同无数细小齿轮咬合运转的合成音提示。一个冰冷的、完全由文字构成的信息窗口,强制弹出了屏幕,上面显示着一行对于兽人来说如同天书般的文字:
【询问:信号协议-Stc关联性?】
吱嘎瞪着那行字,歪着他那颗巨大的绿色脑袋,铜铃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迷茫。
他挠了挠头上还没完全消下去的大包,又抠了抠鼻子,最后,他凑近麦克风,用尽丹田之气,带着十二分的不解和一丝被问题蠢到了的语气,吼出了他的回复:
“说人话!要不要来段wAAAGh!?”
火星的实验室里,考尔-废码看着屏幕上那条简单、粗暴、毫无信息量的回复,以及随之传来的、几乎要冲破音频接收器阈值的原始战吼,它那精密的数据板,再次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的“滋滋”声,一丝青烟,从边缘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