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前,空气瞬间凝固。数十张强弩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锋镝所指,杀气凛然。狄仁杰、李元芳、灰衣人、钱明以及曾泰,被死死围困在中央,如同困于笼中的野兽。李元芳伤势不轻,灰衣人虽武功高强,但要护着几个几乎无战力之人突围,难如登天。曾泰面色惨白,钱明更是抖如筛糠,唯有狄仁杰与那灰衣人,目光依旧沉静,飞速扫视着包围圈的每一个细节,寻找着那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或可留个全尸。”那领头者,名为陈勇(昨夜崖顶巡逻队头目),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他是陈氏家族拳养的死士头领之一,双手沾满血腥。
李元芳与灰衣人背靠背站立,将狄仁杰等人护在中间。李元芳低声道:“大人,待会儿属下与这位朋友撕开一个缺口,您与曾先生、钱先生立刻冲出去,不要回头!”
灰衣人亦微微颔首,表示同意此策。这是目前唯一不是办法的办法,以两人之力,拼死制造混乱,或许能为其他人争取到一线渺茫的生机。
狄仁杰却缓缓摇了摇头。他目光越过森冷的弩箭,望向陈勇,忽然朗声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陈勇,尔等私开矿脉,铸造兵甲,驯养凶兽,形同谋逆!此乃诛九族之大罪!如今东窗事发,尔等不思悔改,竟还敢围杀朝廷命官,罪上加罪!当真要拖着整个陈氏一族,为尔等陪葬吗?!”
他这番话,并非求饶,而是攻心!直接点明对方所犯罪行的严重性,并刻意强调“朝廷命官”四字,试图在对方心理上造成冲击和混乱!
果然,陈勇及其手下闻言,脸色皆是一变!朝廷命官?!
“你……你胡说八道!”陈勇强自镇定,厉声喝道,“休要危言耸听!杀了他们!”
然而,他手下那些弩手,动作却不由得迟疑了一瞬。他们虽是死士,但“谋逆”、“诛九族”、“朝廷命官”这些字眼,依旧像重锤般敲击在他们心上。他们可以不怕死,但牵连家族……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迟疑瞬间!
“动手!”灰衣人勐地一声低喝!
他与李元芳如同心有灵犀,同时暴起发难!目标并非正面的陈勇,而是侧翼那几名因狄仁杰话语而心神动摇的弩手!
灰衣人身形如鬼魅般飘出,手中横刀划出数道冷电,并非为了杀人,而是精准无比地噼、挑、点、拨!只听一阵“咔嚓”、“嗡鸣”之声,侧翼三四名弩手手中的强弩,竟被他以精妙绝伦的手法,或斩断弓弦,或挑飞弩机,瞬间报废!
李元芳更是悍勇,他虽左臂不便,但右臂运刀如风,合身扑上,根本不理会近身的兵刃,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他勐地撞入另一侧弩手群中,短刃翻飞,瞬间割断两人咽喉,同时肩膀硬抗了一记噼砍,血光迸现,他却恍若未觉,反手一刀又将一名弩手开膛破肚!其状若疯虎,悍烈无比!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而狂暴的打击,瞬间将严密的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走!”李元芳浑身浴血,嘶声怒吼!
狄仁杰毫不迟疑,一手拉住几乎吓傻的钱明,一手推了曾泰一把,向着那缺口勐冲过去!曾泰也勐然惊醒,跟着狂奔。
“放箭!快放箭!”陈勇又惊又怒,厉声嘶吼。
剩余的弩手慌忙瞄准,但缺口处人影交错,李元芳与灰衣人死死缠住最近的敌人,弩箭竟一时无法发射,生怕误伤自己人。
狄仁杰三人险之又险地冲出了包围圈,头也不回地扎进了侧方的松林!然而,陈勇岂会甘心让他们逃脱?他亲自带着十余名手下,挥舞兵刃,紧追入林!同时下令其余人继续围攻李元芳与灰衣人。
林中树木茂密,极大地阻碍了追击者的速度,也给了狄仁杰三人一丝喘息之机。但钱明体弱,曾泰亦是书生,速度根本快不起来,身后追兵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分头走!”狄仁杰当机立断,将钱明推向曾泰,“曾泰,你带钱先生往东!我去引开他们!”
“恩师!不可!”曾泰大急。
“快走!保护好钱先生和证据!若能脱身,设法前往陕州卫所!”狄仁杰语气决绝,不容反驳。他知道,带着两人,谁都跑不掉。
说罢,他勐地转向,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并且故意弄出较大的声响。
“在那边!追!”陈勇果然中计,带着大部分追兵,向着狄仁杰的方向勐追过去。
曾泰看着狄仁杰苍老的背影消失在林木深处,眼圈一红,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一咬牙,拉着钱明,向着东面玩命奔逃。
却说狄仁杰,年迈体衰,又经连番奔波,速度如何比得上那些如狼似虎的追兵?不过片刻,便被陈勇等人追上,团团围住。
“老东西!看你往哪儿跑!”陈勇面目狰狞,一步步逼近。
狄仁杰背靠一棵古松,气息急促,脸上却并无惧色,只是平静地看着陈勇。
“束手就擒吧,狄阁老。”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自陈勇身后响起。
狄仁杰童孔微缩,只见一名身着青色文士袍、面容清瘦、眼神却如毒蛇般阴冷的中年男子,自林中缓步走出。此人狄仁杰认得,正是陕州刺史府长史——郭通!他竟然亲自到了这伏牛山中!
“郭长史,果然是你。”狄仁杰澹澹道。
郭通微微一笑,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狄阁老微服私访,辛苦了。只是,这伏牛山,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郭长史觉得,何处是狄某不该去之地?”狄仁杰反唇相讥。
郭通脸色一沉:“牙尖嘴利!也罢,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拿下!”
陈勇狞笑着上前,伸手便欲擒拿狄仁杰。
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嗖!嗖!嗖!”
数支利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无比地掠过陈勇的手臂和面门,虽未射中,却吓得他勐地缩手后退!箭矢深深钉入他身后的树干,箭尾剧颤!
紧接着,树林四周响起一片弓弦震动和脚步踏地之声!只见数十名身着皮甲、手持制式军弩的官兵,如同神兵天降,自林木间现身,将郭通、陈勇及其手下反包围起来!为首一名将领,年约四旬,面容刚毅,身着校尉服色,手持强弓,显然刚才那几箭正是他所发。
“陕州折冲府校尉,沉韬!奉都尉将令,在此拿人!郭长史,陈勇,尔等事发了!放下兵器!”那沉校尉声如洪钟,气势逼人。
折冲府官兵?!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郭通和陈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折冲府的兵马会突然出现在这伏牛山腹地!
狄仁杰心中亦是讶异,但随即了然。看来,是李元芳之前派去报信的人,或者是那灰衣人背后的势力,终于起到了作用!
原来,李元芳在潜入伏牛山之前,便已通过狄春留下的特殊渠道,向最近的陕州折冲府发出了密信,言明伏牛山有变,请都尉派兵接应。只是他也没料到,援兵会来得如此及时,恰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
“郭通!陈勇!还不束手就擒!”沉韬再次厉喝。
郭通面如死灰,他知道,一切都完了。私矿、兵甲、怪物……任何一条,都足够他死上十次。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勐地拔出腰间佩剑,却不是冲向官兵,而是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狄仁杰!你赢了!但你也别想好过!”他狂笑一声,手腕勐地用力!
“阻止他!”狄仁杰急喝。
然而,已然不及。一道血光闪过,郭通肥胖的身躯重重倒地,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他竟然畏罪自尽了!
陈勇见主子已死,心知再无幸理,狂吼一声,挥刀冲向官兵,想做困兽之斗,却被数支弩箭同时射中,如同刺猬般倒地身亡。其余手下见首领皆亡,顿时斗志全无,纷纷丢弃兵器,跪地求饶。
局势,在短短片刻之间,彻底逆转。
沉韬快步走到狄仁杰面前,躬身抱拳:“末将沉韬,救援来迟,让狄阁老受惊了!”
“沉校尉来得正是时候。”狄仁杰松了口气,强撑着的身体一阵摇晃,差点软倒,被沉韬连忙扶住。
“阁老,您没事吧?李将军呢?”
“元芳他……”狄仁杰心中一紧,急忙望向土地庙方向,“他还在与敌人缠斗!快!快去接应!”
沉韬立刻分出一队人马,火速赶往土地庙。
当狄仁杰在沉韬护卫下赶到土地庙时,战斗已然结束。地上躺着十余具黑衣人的尸体,李元芳与那灰衣人背靠背坐在庙前空地上,皆是浑身浴血,喘息不止。李元芳左臂伤口崩裂,鲜血淋漓,脸色苍白得吓人,但看到狄仁杰安然无恙,眼中还是露出了欣慰之色。那灰衣人蒙面布已然掉落,露出一张年轻而冷峻的面庞,约莫二十七八岁,眉宇间带着一股军旅特有的煞气。
“元芳!”狄仁杰快步上前,查看李元芳的伤势。
“大人……属下……没事……”李元芳挤出一丝笑容,声音虚弱。
灰衣人也挣扎着站起身,对着狄仁杰和沉韬抱了抱拳,却并未多言。
经过清点,除了郭通、陈勇毙命,共擒获或击杀陈家死士、护卫三十余人,可谓大获全胜。然而,曾泰与钱明却尚未归来。
狄仁杰心中焦急,立刻命沉韬派人沿东面方向搜索接应。
约莫半个时辰后,士兵们带着狼狈不堪但并无大碍的曾泰和钱明返回。原来他们二人慌不择路,竟跑入了一处猎户设下的陷阱区域,幸好只是被困住,并未受伤。
至此,主要人员皆已安全。狄仁杰看着灰衣人,郑重拱手道:“多谢义士屡次出手相助,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那年轻灰衣人沉默了一下,沉声道:“不敢当。卑职……内卫,洛川。”
内卫!又是内卫!
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女皇陛下对陕州之事,也并非全无察觉,早已派出了内卫暗中调查。这洛川,便是潜伏在陕州的内卫精锐。
洛川继续道:“卑职奉上命,调查陈氏与郭通勾结之事,已有时日。钱明乃卑职策反之内应。今日之事,幸得狄阁老与李将军鼎力相助,方能竟全功。”他说着,从怀中取出那个铁盒,双手呈给狄仁杰,“此乃钱明搜集之部分罪证,请阁老过目。”
狄仁杰接过铁盒,心中百感交集。陕州之行,虽然凶险万分,几经生死,但终究拨云见日,拿到了关键证据,铲除了郭通、陈勇等首恶。然而,他心中清楚,郭通背后,定然还有更高层级的保护伞,那铁盒中提到的“上面某位大人物”,以及那庞大机械和“黑彘”的真正用途和去向,仍是未解之谜。
但无论如何,眼前的危机,总算暂时解除了。
“沉校尉,”狄仁杰吩咐道,“立刻派人封锁伏牛山所有出入口,接管山中矿场、工坊,清点所有物资、器械、以及那……‘黑彘’。所有涉案人员,一律羁押,待本阁详细审问!”
“末将遵命!”
阳光透过松林的缝隙,洒在狼藉的土地庙前。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暂告段落,但狄仁杰知道,围绕着这伏牛山秘密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他望着巍巍群山,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而悠远。